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八一


  他也許能找到她,甚至找到時她還活著,沒遭受多大傷害,她還是她。他們兩人也許會在這兒實現做愛的心願——埃蒂對奧黛塔的愛也好,奧黛塔對埃蒂的愛也好,總歸是抑制了那個毒種,就是那自稱黛塔·沃克的傢伙。是的,在他倆的關係中,黛塔·沃克已經被擠到死角裡了。他自己的經歷也讓他非常明白愛有時是超越一切的。至於他自己呢?在考慮自己的心願之前,如果能從埃蒂的世界拿到治療他的藥物,這一次沒准能讓他挺過去,甚或還能給他一個新生呢?他現在病得很重,他發現自己彷徨失措,也不知道事情能不能變得順當起來。他的胳膊和腿都痛得厲害,腦袋像是讓錘子砸過似的,胸部有一種發墜的沉重感,而且胸腔裡全是膿液。一咳嗽,左胸那兒就痛苦地發出嘎吱嘎吱的摩擦聲,好像裡邊的肋骨在一根根地折斷。他左耳上也感到火辣辣的灼痛。也許——他這麼想,也許他氣數將盡;該放棄了。

  但一觸及這念頭,他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會起來反對。

  「埃蒂!」他叫喊道,這會兒倒沒有咳嗽。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埃蒂轉過身,一隻腳踏在肮髒的爛泥堆上,另一隻腳蹬著一塊凸起的岩石。

  「你去吧。」他說著揮動手臂,出人意料地作了個大範圍搜索的動作,這手勢表明他想甩開槍俠,忙他自己最要緊的事情,真是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找到奧黛塔,搭救她,如果真有必要的話。「完全可以這麼著。你穿過那道門,去拿你需要的東西,等你回來,我倆就在這兒等著了。」

  「我懷疑。」

  「可我必須找到她,」埃蒂看著羅蘭,他的凝視的眼神顯得那麼年輕,那麼坦誠。「我必須這樣,我真的必須這麼做。」

  「我理解你的愛,也知道你的需要,」槍俠說,「可是這回我想你得跟我在一起,埃蒂。」

  埃蒂久久地瞪視著他,對自己聽到的話似乎感到難以置信。

  「跟你一塊兒,」最後他詫異地說。「跟你在一起!神聖的上帝!現在我想我真的是把什麼都聽明白了。叮啷哐當,每一件事。上回偏偏是寧願讓我割了你的喉嚨,說什麼也不肯讓我跟你一起過去。這回卻又逮著這機會了,還不知她是不是讓什麼東西給撕了。」

  「如果要出事,也早就發生了。」羅蘭這麼說,雖說他知道這不可能。這位女士也許受了傷,但他明白她沒死。

  不幸的是,埃蒂也這麼想。一個星期或十天沒碰毒品,令他的腦瓜子明顯靈活了很多。他指著門。「你知道她不是那麼回事。如果她真像你說的那樣,那些該死的事情就都過去了。除非你在告訴我這事我們三人缺一不可時是在撒謊。」

  埃蒂還想往斜坡上走,但羅蘭的眼神像釘子似的盯住了他。

  「好吧,」槍俠說。他的聲音幾乎就像那天面對尖聲嘶叫的黛塔一般柔和,那是對陷於隱秘之中的那個女人說話。「她還活著。現在還活著,可為什麼她不回答你的呼叫?」

  「嗯……那些野貓什麼的把她給叼走了。」但埃蒂的聲音顯得非常無力。

  「野貓也許會撕了她,把能吃的都吃了,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最多,它會把她的身子拖到一個陰涼地兒,不至於讓太陽暴曬,這樣晚上還可以回來再吃一番。可是情況真要是這樣,這扇門就會消失。野貓不像那些昆蟲,它們得先讓獵物喪失活動能力,然後再拖去吃掉,你知道的。」

  「那也不一定,」埃蒂說。這工夫,他似乎聽到奧黛塔在說你本來該去參加一個辯論小組的,埃蒂,不過他很快就甩掉了這念頭。「也許有只野貓來抓她,她拔槍射擊,但你槍裡那些子彈啞火了。該死的,沒准前邊的四五顆子彈都這樣。野貓就撲向她,抓撓她,就在生死攸關的那一瞬間……砰!」埃蒂的拳頭砸在另一隻手掌上,他說得有鼻子有眼,就像親眼目睹那情形似的。「這顆子彈幹掉了野貓,要不野貓只是受了傷,或者這一來把它嚇跑了。是不是?」

  羅蘭溫和地說,「真要是那樣,你就會聽見槍聲。」

  有那麼一忽兒,埃蒂只是呆怔地站在那兒,就像啞了似的,想不出能反駁的話來。是啊,他們應該能聽見。他們第一7欠聽到野貓叫聲離這兒足有十五英里,沒准還有二十英里。槍響的聲音——

  他冷不丁帶著一副狡黠的神情看看羅蘭。「也許你聽到了,」他說。「也許你聽見了槍響,我那會兒正在睡夢中。」

  「那也會驚醒你的。」

  「不會,因為我真的太累了,夥計,我睡著了,睡得像——」

  「像死人一樣,」槍俠用同樣溫和的聲音說,「我知道那種感覺。」

  「那麼你也明白——」

  「可你當時沒有睡死過去。昨天晚上你根本不是那樣,野貓嚎叫那陣子,你立馬就醒過來,幾秒鐘裡就起身了。因為你在惦記她。沒有槍聲,埃蒂,你知道的。你也應該可以聽見。因為你牽掛著她。」

  「沒准她拿石頭把那東西的腦袋給砸爛了!」埃蒂吼道,「我要是跟你站在這兒辯個沒完,而不是去好好搜尋,怎麼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呢?我是說,她也許受了傷,躺在哪個角落裡,夥計!受了傷,流著血,就要死了!我要是跟你穿過那道門,而她在這個世界丟了性命,你會怎麼想?你朝門那兒看一眼,看見了門,然後第二次再瞥一眼,門又不見了,好像從來沒有過那扇門似的,就因為她已經完了,你什麼感覺?這一來你就進不了我那個世界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他站在那裡喘著粗氣,盯著槍俠看,兩手握成了拳頭。

  羅蘭感到一陣疲憊的惱怒。曾經有人——很可能是柯特,他曾把他當父親看待——說過:跟一個戀愛之中的人去爭辯就像用一把湯匙去舀大海裡的水。如果這句格言必須經過驗證,現在這例子就活生生地擺在他面前。繼續找。埃蒂·迪恩的身體語言擺明瞭這個意思:繼續找,隨便你說什麼我都有話反詰。

  「也許不是一隻野貓發現了她,」他開口道,「這也許是你的世界裡的事。我覺得你見過的此類情形會比我在婆羅洲見過的更多。你不知道這樣的山上會有什麼東西,對不對?也許是一隻類人猿,或者是諸如此類的什麼東西逮住了她。」

  「是有什麼東西逮住了她,沒錯。」槍俠說。

  「好啦,感謝上帝你總算沒有病到完全失去理——」

  「我們兩人都知道那是什麼。黛塔·沃克。是什麼逮住了她。黛塔·沃克。」

  埃蒂一下張大了嘴,那只是一會兒——只有幾秒鐘,但這足以表明他們兩人都已經承認了這個事實——槍俠無情的面孔把他所有的爭辯都化作了沉默。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