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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12

  這天晚上,槍俠用最後一發確鑿可用的彈藥獵殺了大螯蝦。他打算第二天晚上把那些被視為啞彈的彈藥一個個兜底兒試過來,其實他知道大多數是沒法用的,接下去就像埃蒂所說:他們只能把那些該死的東西砸死了。

  這一夜跟其他夜晚一樣;升火,燒煮,剝殼,吃——現在吃東西的速度慢下來了,已經失去了旺盛的食欲。我們只是在吞下去,埃蒂想。他們拿食物給黛塔吃,後者只是尖叫著大笑著詛咒著,問他們還要這樣把她當傻瓜耍到什麼時候,接著身子就拼命地左右亂甩,絲毫也不在意這樣會使自己的骨骼被箍得更緊,她只想著把輪椅顛翻,這樣他們在吃東西之前只能先把她鬆綁。

  就在她這詭計得逞之前,埃蒂攥住了她,槍俠拿石塊把兩邊的輪子卡住。

  「你能安靜點,我會把繩子鬆開。」槍俠對她說。

  「這樣你就可以操我的屁股了,操你媽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她看著他,眼睛眯縫起來,心裡猜測著這平靜的聲音裡面隱藏著什麼,(埃蒂也是這麼想的,但他不可能問出來,)過了一會兒,她生氣地說,「我挺安靜的。我已經餓得不能動彈了,你倆小子得給我找點像樣的食物,難道你們想把我餓死?你們是這麼打算的嗎?你們想來哄我還太嫩了點呐,我從來不吃有毒的玩意兒,這准是你們的詭計。想把我餓死。好吧,讓我們瞧瞧,當然啦,我們得瞧瞧。我們當然得瞧瞧。」

  她又朝他們咧嘴一笑,那怪樣能疹進你骨頭裡去。

  不一會兒她就睡過去了。

  埃蒂摸摸羅蘭的臉頰一側。羅蘭看著他,沒有躲開他的觸摸。

  「我挺好的。」

  「是啊,你是大能人嘛。好啊,我告訴你,能人,我們今天沒走多遠。」

  「我知道。」還有就是使完了最後可用的彈藥,但至少今晚別讓埃蒂知道這事了。埃蒂雖說沒生病,卻很累了。太累了,經不起壞消息的刺激。

  不,他是沒生病,還沒有,可如果這麼下去而得不到休息,累到頭了,他就該生病了。

  在某種程度上,埃蒂已經不對了。他們兩個都是這樣。埃蒂的嘴角的皰疹越來越多,身上皮膚也佈滿了斑斑點點的皰疹。槍俠能感覺到自己的牙床都鬆動了,而腳趾問的皮肉已裂開血口子了,剩下的手指也和腳趾一樣。他們是在吃東西,但吃的都是同樣的東西,日復一日。他們還能這樣繼續吃一段時間,但他們最後斃命之際,卻像是死於饑饉。

  在這乾燥之地我們卻得了海員病,羅蘭想。簡直就是這麼回事。

  真好笑啊。我們需要水果。我們需要綠色蔬菜。

  埃蒂朝那邊的女人點點頭。「她還會折騰出什麼破事讓我們難受難受。」

  「除非另外那個能夠回來。」

  「那當然好,但我們不能指望這事兒,」埃蒂說。他拿了根燒焦的木頭在地上胡亂塗畫著。「下一道門的情況你知道嗎?」

  羅蘭搖搖頭。

  「我想知道的是第一扇門到第二扇門之間的距離,第二扇門到第三扇門之間的距離跟它是不是一樣,我們可能陷進他媽的深坑裡了。」

  「我們現在就陷在深坑裡。」

  「陷到脖頸了,」埃蒂鬱悶地說,「我在想要走多遠才能弄到水。」

  羅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這個關愛的動作可是少見,弄得埃蒂使勁眨巴眼睛忍住眼淚。

  「有一樁事那女人是不知道的。」他說。

  「噢?是什麼?」

  「我們這些操他媽的白鬼子要走很長時間去找水。」

  埃蒂大笑起來,他笑得太厲害了,用手捂住嘴,以免鬧醒了黛塔。

  今兒一整天他可是受夠了她了,拜託千萬別醒來吧,謝啦。

  槍俠看著他,微笑著。「我要去睡了,」他說。「你——

  「——留點神兒。行啊,我知道。」

  13

  很快尖叫就來了。

  埃蒂將自己的襯衫紮成一個卷兒把腦袋靠在上面,感覺才睡著了一會,大約只是五分鐘的樣子,就聽到黛塔尖叫起來。

  他馬上醒來,準備應付任何不測之事,不管是從海底爬上來某個大螯蝦的國王來為它的子民們報仇,還是從山上躥過來的什麼恐怖怪獸。他似乎是馬上就醒過來的,但槍俠已經左手拿著槍站在那兒了。

  「我只是想試試你倆小子腦子裡是不是有根弦繃著,」她說。

  「沒准會有老虎。這兒的地盤好像夠它們玩的。我是想看看如果有老虎爬出來,這麼一喊會不會把你倆小子及時喊醒。」可是她眼睛裡一點沒有懼怕的神色;那眨巴著的樣兒只是開心好玩而已。

  「老天。」埃蒂暈暈乎乎地說。月亮剛剛升起;他們只睡了不到兩個鐘頭。

  槍俠把槍塞回槍套。

  「別再這麼折騰了。」槍俠對輪椅裡的女人說。

  「如果我還這麼玩你怎麼著?奸了我?」

  「如果我們會來強姦你,你馬上就玩完了,」槍俠不動聲色地說,

  「別再這麼折騰了。」

  他這又躺下,蓋上毯子。

  老天,上帝啊,埃蒂想,怎麼會這麼亂七八糟的,真他媽的……這念頭還在那兒盤桓,她又用那直遏雲霄的尖叫把他從極度困乏的睡意中拽了出來,那尖叫簡直像報火警,埃蒂又一次爬起來,全身都像冒了火似的,兩手攥成拳頭,而她卻大笑起來,她的笑聲粗嘎而狂野。

  她想一直這麼玩下去,他厭倦地想。她就老是這麼醒著,觀察我們,一看我們真的睡熟了,她就馬上張開嘴巴再嚎叫起來。她就老是這麼玩下去,玩下去,玩下去,一直喊到自己再也喊不出聲音為止。

  她的笑聲突然停止了,羅蘭站在她跟前,這個黑影遮住了月光。

  「你閃開點,灰肉棒,」黛塔嚷嚷著,然而聲音裡帶著一絲緊張的顫抖。「你可拿我沒轍。」

  羅蘭在她面前佇立片刻,埃蒂確信,確信無疑,槍俠已經達到忍耐的極限了,他會狠狠地給她一下,就像拍一隻蒼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在她面前單膝跪下,像一個要求締結婚約的求婚者。

  「聽著,」他開口道,埃蒂驚愕地聽到羅蘭這話音裡有一種謙和的口吻。他在黛塔臉上也看到同樣的惶然無措,只是驚訝中還有一種駭然之色。「聽我說,奧黛塔。」

  「你叫誰奧一黛塔?那又不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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