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七〇


  「什麼事那麼好玩,白小夥兒?」黛塔問,雖說埃蒂覺得她這話裡帶著揶揄的口氣,但聽起來還有那麼點憤怒的味道。

  對我來說別指望會有什麼好玩的事兒,他想。根本不會有。只要事情跟她扯上關係。

  「你不會明白的,寶貝兒。甭操心了。」

  「我看你們不妨在這兒趴下吧,」她說,「你和你那無賴搭檔在這海灘上爽一回嘛。那肯定爽啦。不過,你得省點力氣還要推車哩。

  你好像已經沒勁了。」

  「好嘛,你這麼糟蹋我倆,」埃蒂氣喘吁吁地說,「你好像從來沒有累得喘不過氣來似的!」

  「我要喘著氣兒放屁了,灰肉棒子!我要把屁噴到你的死臉上!」

  「你來啊,試試吧。」埃蒂把輪椅推出沙坑,推上了相對平坦的路面——只是走了一小會兒,但至少輕鬆了一段。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他已經折騰得大汗淋漓了。

  這准是挺搞笑的一天,花樣不斷,他想。我可是領教了。

  裹足不前。

  這是接下來的麻煩。

  他們走上一片地面堅實的海灘。埃蒂把輪椅推快了許多,心裡隱隱想著他要是能保持這個額外提起來的速度,碰到下一個沙坑就能憑著慣性一下子沖過去。

  可是輪椅卻猛地卡住了,一動也動不了。輪椅後面的橫檔冷不防撞到埃蒂胸口上。他咕噥了一聲。羅蘭四下打量一周,即便槍俠這般敏銳的反應能力也難以躲避面前每一個沙坑底下的陷阱。輪椅一晃悠,黛塔也跟著晃悠,還若無其事地傻笑著。最後埃蒂和槍俠好不容易把輪椅撥弄出來,她還在咯咯大笑。她身上有幾處繩子勒得太緊,都慘不忍睹地勒進肉裡去了,把肢端的血液循環都阻斷了;她前額上有蹭破的傷痕,淌下來的血滲進眉毛裡去了。她還在那兒咯咯大笑。

  兩個男人都累得氣喘吁吁,幾乎透不過氣來了,輪椅總算又重新上路。這輛車子加上這女人的體重,分量足有兩百五十磅,但主要是輪椅的重量。埃蒂想到,如果槍俠在他那個年代(一九八七年)把黛塔弄過來,輪椅的重量就能減少六十磅。

  黛塔嘰嘰咯咯地笑著,哼著鼻子,眨巴著眼睛裡面的血。

  「瞧你們兩個小子把我給整的。」她說。

  「打電話叫你的律師啊,」埃蒂咕噥說,「來控告我們啊。」

  「你在我身後又累得喘不上氣了。你還得花十分鐘喘完氣兒再說。」

  槍俠又從襯衫上撕下一縷布條——反正已是衣不蔽體,剩下多少也沒多大關係——他用左手捏著布條揩去她前額傷口上的血跡。

  她麻利地伸手去抓他,牙齒惡狠狠地咬得咯咯作響,埃蒂心想羅蘭要是朝後閃得慢一點,黛塔·沃克真有可能讓他的手指再報銷一兩根。

  她咯咯地笑著,快活地瞪著他,但槍俠看出她眼睛深處隱藏的畏懼。她怕他。因為他是真正的大壞蛋。

  為什麼他是真正的大壞蛋?也許這是因為,在某種程度上,她能感覺到,他對她有所瞭解。

  「差點兒幹到你,灰肉棒,」她說,「這次差點幹到你。」然後就像個女巫似的咯咯地笑起來。

  「抱住她腦袋,」槍俠不動聲色地說,「她咬起來像一頭鼬。」

  埃蒂抱住她頭部,槍俠仔細地把她的傷口揩拭乾淨。傷口不大也不太深,但槍俠沒有貿然用幹布去擦。他一步一挪地走到海邊,把布條在水裡浸濕,然後走回來。

  她一見他走近就尖聲大叫。

  「別用那玩意兒來碰我!那水是有毒的!滾開!滾開!」

  「抱住她的頭,」羅蘭仍然不動聲色地說。她猛地把身子從這邊甩到那邊。「我可不想冒險。」

  埃蒂抱住她的頭……她想掙出去,他兩手使勁夾住。她看出他是動真格的,便馬上安靜下來,對濕布條也不再顯得那麼害怕了。原來她是假裝的。

  她朝羅蘭莞爾一笑,後者小心翼翼地把沾在傷口裡的砂粒清洗出去。

  「事實上,你看上去好像是累得不行了,」黛塔看著他的臉說。

  「你好像病了,灰肉棒。我看你可再也走不動了。我看你對自己的病情也沒什麼招兒。」

  埃蒂檢查了輪椅的制動裝置。有兩處緊急刹車卡住了兩個輪子。黛塔的右手在那個地方做了手腳,她耐著性子等著,等到她覺得埃蒂走快了就扳下刹車,這樣差點把她自己給摔趴了。為什麼?

  讓他們的速度慢下來,這就是她的目的。否則沒理由這麼做,但像黛塔這樣的女人,埃蒂心想,是不需要什麼理由的。一個像黛塔這樣的女人搞這樣的名堂,純粹就是出於卑劣的目的。

  羅蘭把她身上的繩子略微鬆開,讓血液流得通暢一些,然後在離開刹車的地方把她的手用繩子固定起來。

  「那就行了,哥們,」黛塔說著朝他粲然一笑,露著兩排牙齒。「不過事情照樣還是麻煩,還有別的事兒扯腿,總得讓你們兩個小子慢下來。各種各樣的事兒。」

  「我們走。」槍俠聲音平板地說。

  「你還好嗎,夥計?」埃蒂問。槍俠看上去臉色蒼白。

  「好的,走吧。」

  他們又在海灘上朝北面走去。

  1O

  槍俠堅持要推一個鐘頭,埃蒂不情願地讓開了。羅蘭通過了第一個沙坑,但在過第二個流沙陷阱時,是靠了埃蒂的幫襯——兩人一起把輪椅搬出了沙坑。槍俠大口喘著粗氣,豆粒大的汗水從前額淌了下來。

  埃蒂讓他自己往前推了一陣,羅蘭已能熟練地避開路上卡住輪椅的流沙坑了,但推到後來輪椅還是會時常陷住,埃蒂眼見羅蘭一邊使勁兒撥弄著輪椅,一邊張嘴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著,而那個巫婆(此刻埃蒂明白就是這回事了)吼著嗓子大聲獰笑,身子還使勁後仰,弄得輪椅愈加難推,他實在看不下去——上來用肩膀把槍俠頂到一邊,猛地把輪椅從沙坑裡推了出來,把那玩意兒弄得一個趔趄。輪椅又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像有預感似的,就在這當兒他看見(感覺到)她利用繩子鬆動的空隙朝前沖了一下,又想把她自己給顛出來。

  羅蘭貼著埃蒂,用自己身體的重量使勁朝後拽。

  黛塔轉過身給了他們一個隱晦陰險的眼色,埃蒂感到手臂上霎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們又差點把我給弄傷了,小子們,」她說,「現在你們得留點神了。我可是個上了年紀的殘疾女人,你們得好好伺候著。」

  她笑了起來……笑聲斷斷續續,一陣一陣的。

  然而,埃蒂照顧的是另一半的她——那近乎愛的感情,基於那短暫工夫裡他與那位女士的接觸和促膝交談——他感到自己的雙手真想把眼前這發出咯咯笑聲的喉嚨給掐住,一直掐到她笑不出聲為止。

  她又轉過身來,就像瞥見他的心事明明白白地印在臉上似的,笑得更加肆無忌憚。她的眼睛挑釁地看著他。來啊,灰肉棒。來啊。

  想這麼幹嗎?那就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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