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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6

  那天晚上更早些的時候,奧黛塔還在睡覺,埃蒂說,他想他可能明白了她身上什麼地方出了岔子。可能。槍俠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可能是得了精神分裂症。」

  羅蘭只是搖搖頭。埃蒂向他解釋自己理解的精神分裂症是怎麼回事,那是他從《三面夏娃》(一部表現多重人格的經典影片,福克斯公司一九五七年出品)那部電影裡瞭解到的,當然還有各種電視節目(大部分是他和亨利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兒觀賞的電視肥皂劇)。

  羅蘭點點頭。是的。埃蒂解釋的這種症狀聽上去沒什麼不對。一個女人有兩副面孔,一副光明一副黑暗。有一副面孔就像是那個黑衣人給他看過的第十五張塔羅牌上那張臉。

  「那麼他們並不知道——這些精神分裂症病人——還有別的表現嗎?」

  「不知道吧,」埃蒂說,「但是……」他的聲沉下去了,悶悶不樂地看著那些大螯蝦爬行著,詢問著,詢問著,爬行著。

  「但是什麼?」

  「我不是縮水劑(原文shrink,埃蒂用的是俚語中的意思,指精神病醫生。

  套——),「埃蒂說,」所以我不是很清楚——」

  「縮水棄?什麼是縮水劑?」

  埃蒂敲敲太陽穴。「治腦子的醫生。診治你意識疾病的醫生。

  正確的叫法應該是精神治療醫生。」

  羅蘭點點頭。他更喜歡縮水劑這個叫法。因為這個女士的意識實在太大了。比正常人要大出一倍還要多。

  「但我覺得精神分裂症的人幾乎總是明白他們有什麼地方出了毛病了,」埃蒂說,「因為意識當中有空白。也許我弄錯了,但我知道他們經常是以兩個人的面目出現,兩個都認為自己是失去一部分記憶的人,因為當另一種人格在那兒居控制地位時,他們就出現了記憶空白……她……她說她記得每一件事。她真的說過她記得每一件事。」

  「我想你是說過她不相信發生在這兒的任何事兒。」

  「是的,」埃蒂說,「但現在已經忘記了。我試著對她說,不管相信不相信,她記得是從臥室裡被帶到這兒來的,她穿著浴袍在那兒看午夜電視新聞,然後就到了這兒,絲毫沒有斷裂的地方。從她在臥室裡看電視,到你從梅西公司把她帶到這兒,她沒有感覺到這當中插進了另外的什麼人或事。該死的,那肯定是第二天或甚至一個星期後的事兒。我知道那兒還是冬天,因為大多數在商場購物的人都穿著外

  槍俠點點頭。埃蒂的觀察是敏銳的。那很好。他沒看見那些贓物和披肩,也沒看見戴著手套的手從外套口袋裡伸出來。但這只是開始。

  「——但是除此之外,要說奧黛塔身子裡有另外一個人有多久了,並不是很重要,因為她不知道。我覺得她是處在一種她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情形當中,她對兩邊都心存戒意,於是就弄得腦子分裂了。」

  羅蘭點點頭。

  「那些戒指。看見這些玩意兒讓她大吃一驚。她不想讓人看見,卻讓人看到了。就是這樣。」

  羅蘭問:「如果這兩個女人不知道她們生存在同一個軀體裡,如果她們甚至都沒有懷疑也許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如果每一個人都保留著自己那一部分真實的記憶,又用對方的記憶去填充缺失的時間,我們拿她怎麼辦?我們怎麼跟她相處?」

  埃蒂聳聳肩。「別問我。那是你的問題。是你說你需要她的。

  該死的,你冒著自己脖子被割斷的危險把她帶到這兒。「埃蒂這會兒又想起那情形,他記得自己蹲在羅蘭的身邊,拿著羅蘭的刀子架在羅蘭的脖子上,突然笑出聲來,可是沒有一點幽默感。從字面上看,確實是冒著脖子被割斷的危險,夥計,他想。

  沉默降臨在兩人中間。那會兒奧黛塔平靜地呼吸著。槍俠又一再告誡埃蒂留點神,(聲音很響,那女人如果只是佯睡,能聽得到,)然後說自己要去睡覺了,埃蒂說的話像一道閃電在羅蘭意識中突然閃過,這至少使他部分地明白了他需要明白的事兒。

  在最後關頭,當他們通過這道門時。

  她在最後變了一個人。

  他總算明白了某些事情,某些事情——

  「告訴你吧,」埃蒂鬱悶地凝視著殘餘的火光,「當你帶她通過那道門時,我感到我也精神分裂了。」

  「什麼?」

  埃蒂想了一下,聳聳肩。這太難解釋了,也許是他太累了。「這並不重要。」

  「為什麼?」

  埃蒂看著羅蘭,明白他是為了一個重要原因提出一個重要的問題——也許他這麼以為——他想了一分鐘的樣子。「真的很難說清楚,夥計。看著這道門,完全讓我迷糊了。當你盯著什麼人穿過這道門時,那感覺就像你也跟著一道穿過來了。你明白我說的意思。」

  羅蘭點點頭。

  「我看著那情形像是在看電影——別管它,這不重要——一直看到最後。當時你帶著她轉向門道這邊,這時候,我第一次看見了我自己。就像是……」他搜索著合適的字眼,但就是不知怎麼說。「我不知道。應該像是對著一面鏡子的感覺吧,但我想,那不是鏡子……因為那像是在看著另外一個人。像是把裡面的東西給翻到外面來了。

  像是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兩個地方。該死。我不知道。」

  然而,槍俠卻驚呆了。這是他們通過門道時他曾感覺到的;這就是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不,不只是她,是她們:在那一瞬間,黛塔和奧黛塔互相看到了對方,並不是一個人在看著鏡子裡的影像,而是分開的兩個人;鏡子成了窗玻璃,在那一瞬間,奧黛塔看見了黛塔,黛塔看見了奧黛塔——她們同樣都是驚恐交集。

  她們各自都明白,槍俠陰冷地想。此前她們也許並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了。她們以前試圖想把自己給隱藏起來,但在那一瞬間,她們看見了對方,心裡就明白了,現在是心照不宣,相安無事。

  「羅蘭?」

  「怎麼?」

  「只是喊你一聲,看你是不是睜著眼睛睡著了。看上去你足有一分鐘時間像是睜著眼睛睡了,你知道,你的眼神好像在老遠的地方。」

  「如果真是那樣,那我現在回來了,」槍俠說。「我要睡了。記住我說過的話,埃蒂,留點神。」

  「我明白。」埃蒂說。但羅蘭知道——不管身上有病沒病,今晚只能由他擔當守夜人了。

  接下來就發生了前敘一幕。

  7

  騷亂過後,埃蒂和黛塔·沃克又睡過去了(她並沒有完全睡著,癱在輪椅裡完全是一副累趴了的樣子,身子朝一邊歪著,像是要掙開繩子似的)。

  槍俠,卻清醒地躺在那兒。

  我得把她們兩人引向一場爭鬥,他想,但他不需要埃蒂所說的「縮水劑」來告訴自己這樣一場爭鬥可能會帶來死亡。如果光明的一方,奧黛塔贏了,可能一切都會好起來。如果黑暗的一方贏了,很有可能,她整個兒就玩完。

  但他真切地意識到,要做的不是把哪一方給滅了,而是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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