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六七


  她的眼睛向槍俠這邊掃視過來,槍俠在假寐,她或許能感覺到。

  他裝著睡去。當他感覺到她的視線瞥過去了時,便醒了過來,睜著一隻眼睛。他看見她開始舉槍——她幹這個比羅蘭第一次見埃蒂做這事兒還更麻利似的——她舉槍瞄準埃蒂的腦袋。但是她又停下了,她臉上充滿了一種無法描述的詭譎。

  那一刻,她讓他想起了馬藤。

  她撥弄著左輪槍的旋轉槍膛,一開始弄錯了,接著就彈開了。她檢視裡面的彈頭。羅蘭繃緊著神經,先是等著看她是不是知道撞針已經頂上了,接下去等著看她是不是會把槍轉過來,檢查槍膛另一端,那裡面是空的,只有一些鉛(他想到了用已經啞火的彈藥裝在槍膛裡;柯特曾告訴過他們,每把槍歸根結底都受制於魔法。彈藥啞火過一次也許就不會有第二次了)。如果她這樣做的話,他就會馬上跳起來。

  但她只是把旋轉槍膛彈撥轉一下,開始扳起扳機……接著又停下了。停下是因為風刮過來弄出了低微的卡嗒一聲。

  他想:這是另一個。上帝,她是個魔鬼,這一個,而且她是沒有腿的,但她肯定和埃蒂一樣也是個槍俠。

  他等著她。

  一陣風刮過。

  她把扳機完全扳起,槍口離埃蒂的腦袋只有半英寸。她咧嘴做出一個厭惡的鬼臉,扣動扳機。

  卡嗒。

  他等著。

  她又扣擊了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卡嗒一卡嗒卡嗒。

  「操他媽的!」她尖叫起來,麻利地把槍轉了個個兒。

  羅蘭蜷起身子,但沒有跳起來。一個孩子在被砸破手指之前是不會懂得大錘的。

  如果她殺了他,等於殺了你。

  沒關係,柯特的聲音無動於衷地回應道。

  埃蒂被驚醒了。他的反應能力不錯;他迅速躲閃,以避免被那一下擊中或砸死。所以那槍柄沒有擊在他脆弱的太陽穴上,只是砸在他下巴一側。

  「怎麼……老天!」

  「操你媽的!操你白鬼子的媽!」黛塔尖叫著,羅蘭見她又一次舉起槍。好在她沒有腿腳可挪動,埃蒂只要夠膽量還能及時閃開。埃蒂這次如果不吸取教訓,他就永遠不可能學乖了。下回槍俠再告誡埃蒂留點神時,他該明白了,你瞧——這母狗下手極快。要指望埃蒂出手麻利,指望這位女士因身子虛弱而放緩動作,那不明智。

  他縱身而起,奔到埃蒂身邊,朝那女子後背狠命一擊,終於制住了她。

  「你想要這個嗎,白鬼子?」她朝他厲聲喊叫,兩腿夾著埃蒂腹股溝那兒拼命碾壓,手裡還舉著那把槍在他頭頂上揮動著。「你想要這個?我就給你想要的,瞧呀!」

  「埃蒂!」他又喊道,這次不是呼喊而是命令。這工夫埃蒂只是蹲在那兒,兩眼大睜著,下頦淌著血(那兒腫起來了),傻呆呆的,兩眼大睜著。閃啊,你難道不能躲開嗎?他想,是不是你不想躲開?他這會兒快沒力氣了,很快她就會把這沉甸甸的槍柄砸下來,她要用這槍柄砸斷他的手……如果他還揚著手臂就難逃一劫。如果他還不動手,她就要用這槍柄砸他腦袋。

  埃蒂趕在這時出手了。他一把攥住朝下蕩悠的槍柄,她立刻尖叫起來,轉身來對付他,朝他一口咬下去,活像一個吸血鬼,用南方口音甩出一連串罵罵咧咧的咒語,埃蒂壓根兒聽不懂她說什麼;對羅蘭來說,這女人像是突然說起外國語來了。埃蒂從她手裡狠命奪下那把槍,這樣羅蘭就可以制住她了。

  這時她甚至都沒有使勁掙扎,只是不停地甩著腦袋,胸部急遽起伏,咒駡聲中汗水沾滿了她的黑臉。

  埃蒂瞪著眼睛看她,嘴巴一張一合,像一條魚似的。他試探地摸摸下頦,濕漉漉的,伸回手一看,指頭上都是血。

  她尖聲嚷嚷著要把他們兩人都殺掉;他們沒准是要強姦她,但她會用她那個口子幹了他們,他們會看見的,那是一處長著一圈利齒專吃狗娘養的口腔,他們要是想試著伸進去的話,就會看見這樣的下場。

  「這到底是什麼該死的——」埃蒂傻傻地問。

  「拿上一支我的槍,」槍俠喘著大氣對他說。「拿上。我把她從我身上翻下來,你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兩隻手綁到身後。」

  「操你們奶奶的!」黛塔尖聲喊道,她無腿的身軀一個魚躍,力量大得差點把羅蘭掀翻在地。他覺出她一直在用自己右腿上那點殘剩的部位使著勁兒,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頂到他的球上去。

  「我……我……她……」

  「快點,上帝詛咒你父親的老臉!」羅蘭咆哮起來。這下埃蒂動手了。

  4

  在用槍帶把她捆綁起來時,有兩次他們還差點讓她掙脫出去。

  埃蒂好歹用羅蘭的槍帶在她腰上打了個活結,這功夫羅蘭——使出渾身力氣——把帶子兩頭在她身後系緊,(與此同時,他們還得防著她撲過來咬噬他們,就像一隻蠓躲開蛇似的;埃蒂已經紮好了帶子,她是咬不著了,但槍俠卻被她吐了一身唾沫,)然後埃蒂把她拖下來,手裡牽著打了活結的帶子。他不想傷害這個不停地扭動著、尖叫著、咒駡著的東西。這東西比大螯蝦更兇險,因為知道它有更高的智力,但他知道這東西可能也是美麗的。他不想傷害隱匿在這具軀殼裡面的另一個人。(就像藏在魔術師的魔術盒裡某個隱秘之處的一隻活鴿子。)

  奧黛塔·霍姆斯正在裡面的某個地方尖聲呼叫。

  5

  雖然他最後的一匹坐騎——騾子——死了很久很久,他都快記不起它了,槍俠倒還保留了一截韁繩(也曾讓槍俠用做很不錯的套索)。他們用這繩子把她綁在輪椅上,當她想像著他們要幹什麼勾當(或是誤以為他倆最終想做的就是那樁事,是不是?)那工夫,他們已經擺弄完了。然後他們就閃到一邊去了。

  如果不是因為下邊有大龍蝦似的玩意兒在爬來爬去,埃蒂真想下去洗洗手。

  「我好像要吐出來了。」他嘎嘎的嗓音忽粗忽細,很像是青春期男孩變音的嗓門。

  「你們幹嘛不把活兒幹完,不去吃了對方的雞巴?」輪椅裡那個掙扎著的東西還在尖聲大叫。「你們幹嘛不把活幹完,難道還怕一個黑女人的屄?你們幹啊!把噴出的蠟燭油舔幹啊!有機會就幹嘛,黛塔·沃克要從這椅子裡出去,把你們這皮包骨頭的白蠟燭掰斷了去喂下面那副轉個不停的電鋸!」

  「她就是我進去過的那個女人。現在你相信我了吧?」

  「我在這之前就相信你了,」埃蒂說,「我告訴過你的。」

  「你只是相信你相信的。你相信你最上心的事情。你相信事情最後會弄到這副樣子嗎?」

  「是的,」他說,「上帝,是的。」

  「這女人是個怪胎。」

  埃蒂哭了。

  槍俠想去安慰他,然而終於沒做出這種瀆聖之舉,(他太記得傑克的事了,)他拖著再度發燒的身體和內心的痛楚踱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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