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六二


  當她說到他的名字時,他手臂上分明覺出一陣刺痛。噢,是讓什麼刺了一下,沒錯,刺得生痛。

  「還有他。」她打了個冷顫。「他好像是這整個世界裡最真切的。」

  「我們應該這樣。我是說,我們是真實的,不管你怎麼想。」

  她給了他一個善意的微笑。笑出了聲兒,不是短促的一聲。

  「是怎麼發生的?」他問。「你腦子裡那些事是怎麼發生的?」

  「那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想說,曾經發生過的事兒可能真的再次發生。」

  「別不說,我很想知道。」

  「我被一塊磚頭砸了。那是我們第一次去北方旅行。我們到了新澤西的伊麗莎白鎮。我們坐的是吉姆·克勞車。」

  「那是什麼?」

  她不相信地看著他,幾乎帶點揶揄的意味。「你都在什麼地方呆過呢,埃蒂?是在防空洞裡嗎?」

  「我來自另一個年代,」他說,「我可以問一下你的年齡嗎,奧黛塔?」

  「我的年齡夠選民資格了,只是還沒有拿到社會保險號。」

  「噢,我在我那地方也一樣。」

  「但是你那兒會更文雅些,我相信,」說著,她又朝他發出那般陽光燦爛的微笑,這又給他手臂上帶來一陣刺痛。

  「我二十三歲,」他說,「可我出生於一九六四年——就是你遇到羅蘭這一年。」

  「那真是太荒謬了。」

  「不奇怪。我是在一九八七年讓羅蘭帶過來的。」

  「嗯,」她沉吟片刻才開腔,「你把這事兒說得跟真的似的,你這樣說倒是更加重了你那說法的分量了,埃蒂。」

  「那種吉姆·克勞車……黑人必須按那規矩來嗎?」

  「是黑鬼,」她說。「把一個黑人稱為黑鬼不算什麼粗魯,難道你不這麼想嗎?」

  「到一九八。年時,你們就會用這種叫法或類似這樣的叫法來稱呼自己了,」埃蒂說,「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要是把一個黑人孩子稱為『黑鬼』,那會招來一場毆鬥的。這就差不多等於叫他『黑狗子』。」

  有那麼一會兒,她晃著身子瞧他,然後,又搖搖腦袋。

  「把那挨磚的事兒告訴我吧,當時的情形。」

  「我母親最小的妹妹就要出嫁了,」奧黛塔說,「她叫蘇菲亞,但我母親總是稱她為藍妹妹,因為藍色是她最喜歡的顏色。『也許她至少是愛這樣喜歡,』我母親這樣說。所以我也總是叫她藍阿姨,甚至在見到她之前就在這樣叫她了。這是一場最可愛的婚禮。事後有一個接待活動。我記得所有的那些禮物。」

  她笑了。

  「禮物對一個孩子來說真是太棒了,是不是,埃蒂?」

  他也露出微笑。「是啊,你說得對。你永遠不會忘記禮物的。不會忘記你得到的,也不會忘記別人得到的。」

  「我父親那時已經開始賺錢了,但我所知道的只是我們有奔頭。我母親總是這麼說,當時我告訴她有個女孩跟我一起玩的時候,問我你老爸是不是很有錢,我母親就跟我交代了剛才說的『我們有奔頭』。她說以後如果有人跟你提起這類話題你就這樣回答人家好了。就說我們有奔頭。」

  「所以,他們能夠送給藍阿姨一套漂亮的瓷器,我還記得……」

  她的聲音開始結巴起來。一隻手伸向太陽穴,心不在焉地撫拭著,好像開始頭痛了。

  「記得什麼,奧黛塔?」

  「我記得我母親送給她一件特別的禮物,一件藏品。」

  「什麼東西?」

  「對不起,我頭痛。弄得我舌頭也不順溜了。我不知道幹嘛要費這麼大勁兒來告訴你這些事,不管怎麼說……」

  「你介意跟我說這些嗎?」

  「不,我不介意。我想說的是,我母親送給她一個有點特色的盤子。是白色的,鑲有雅致的藍邊。」奧黛塔微笑一下。埃蒂覺得這完全不像是一種愉悅的微笑。這個回憶當中有什麼事令她心神不安,這種回憶似乎馬上讓她感覺到置身於一個極為陌生的環境中,這環境抓住了她所有的或者是大部分的注意力。

  「那盤子現在還能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就像我看到你一樣,埃蒂。我母親把它送給藍阿姨,結果她對著盤子哭了又哭,哭了又哭。我想她看著這盤子想起了她和我母親童年時曾見過的相似的盤子,而那時她們的父母壓根買不起這類東西。她倆誰也沒有在童年時得到過特別的禮物。接待會結束後,藍阿姨就和她的丈夫一起去大霧山(美國阿巴拉契亞山脈西部的一段,在北卡羅萊納州西部和田納西州東部之間)度蜜月。他們坐火車走的。」她看著埃蒂。

  「坐在吉姆·克勞車裡?」

  「是啊,沒錯!在吉姆·克勞車裡!在這年頭,那是黑人出門旅行和他們吃喝拉撒的地兒。這正是我們想要在牛津鎮改變的事情。」

  她看著他,顯然是想要他肯定她是在這兒,但他卻又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之中:濕掉的尿片和那些詞兒。牛津鎮。只是另外的詞兒突然插進來了,只是一句歌詞,但他還能記起亨利曾一遍遍地唱著這句歌詞,一直唱到他們的母親求他停下來好讓她聽沃爾特·克朗凱特(美國電視新聞主持人。一九六二至一九八一年豐持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晚間新聞節目,最受美國公眾歡迎)。

  最好有人趕快去調查。歌詞裡有這樣一句。亨利用單調的鼻音唱了一遍又一遍。他想再往下唱,可就是唱不下去,這不是很奇怪嗎?他那時大概只有三歲啊。最好有人趕快去調查。這歌詞讓他發寒。

  「埃蒂,你沒事吧?」

  「沒事,怎麼啦?」

  「你在發抖。」

  他笑笑。「肯定是唐老鴨剛從我墳墓上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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