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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她笑了。「不管怎麼樣,至少我沒把婚禮給弄糟。事情發生在我們步行去車站的路上。那晚我們和藍阿姨的朋友一起過夜,所以我父親一早叫了出租車。出租車幾乎是一眨眼工夫就到,可是司機一看我們的膚色馬上就把車開走了,好像火燒火燎地被人追攆似的。

  藍阿姨的朋友已經帶著我們的行李先去車站了——有一大堆行李,因為我們要在紐約呆一個星期。我記得我父親說這回他簡直等不及要看到我滿臉放光的樣子——當紐約中央公園的鐘聲敲響,所有的動物都開始翩翩起舞的時刻。

  「我父親說我們是否可以步行去車站。我母親張口就同意了,說這是個好主意,因為車站只有一英里路的樣子,借機舒展一下腿腳也好,我們已坐了三天火車,接下去還要坐半天火車。我父親說好啊,再說天氣也挺不錯的,雖然我當時只有五歲,卻分明感覺到他真是被氣瘋了,也能覺出母親那副極度尷尬的心境,他倆都不敢另外再叫一輛出租車,因為怕發生同樣的事情。

  「我們在街上走著。我走在馬路內側,因為我母親擔心路上的行人車輛會撞上我。我記得當時自己還在想,是不是當我看到紐約中央公園的大鐘時我臉上就會燒起來,要不就是出了什麼事了,如果不是這事兒造成的傷害,那就是砸在我頭上那塊磚頭造的孽了。當時,一忽兒工夫一切都變得昏暗了。接著夢開始了。活靈活現的夢。」

  她微笑著。

  「就像我說的那些夢,埃蒂。」

  「那塊磚頭是自己掉下來的,還有是人襲擊了你?」

  「他們沒有發現任何人。警察也來了(很久以後我母親才告訴我,那時我大概有十六歲了),他們找到那處地方,磚頭應該是從那兒拋落的,發現那處缺了一些磚頭,還有幾塊磚頭鬆動了。那是一個公寓樓四層房間的窗外,那兒的住戶自然受到了盤問。可他們許多人都說那兒總是發生這樣的事情,尤其是在晚上。」

  「當然啦。」埃蒂說。

  「沒人看見有人離開那座樓房,這麼說,那塊磚頭只是意外落下。

  我母親說她覺得就是那麼回事了,但我想她是在撒謊。她甚至不願費神告訴我父親是怎麼想的。他倆都被那個出租司機打量我們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還有那避之不及地溜走的樣兒。這般遭遇使得他們無論如何都確信上邊有人在朝外張望,見我們過來就決定朝這些黑鬼扔一塊磚頭。

  「你說的那些大龍蝦似的玩意兒快出來了嗎?」

  「還沒有,」埃蒂說。「天黑之前不會出來。那麼你的看法是,所有這一切只是你被磚頭砸暈失去知覺後的一個夢。要不是這回事兒,你該以為是遭到警棍或別的什麼東西的襲擊了。」

  「—是的。」

  「其他的夢呢?」

  奧黛塔一臉平靜,聲音也很平靜,但腦子裡滿是錯綜布列的一幅幅醜陋圖景,所有的一切都歸結到牛津鎮,牛津鎮。那首歌怎麼唱來著?兩個人在月光下被殺了,/最好有人快去調查。不是很準確,卻也八九不離十。差不多。

  「我大概是精神錯亂了。」她說。

  7

  最初鑽進埃蒂腦子裡的說法是:你要是覺得自己精神錯亂了,奧黛塔,那你就是個瘋子。

  他腦子轉悠一下,把這個沒什麼意義的話題匆匆掂量過了。

  結果他還是默不做聲,坐在她的輪椅旁,膝蓋頂著輪椅,兩手抱住她的腰。

  「你真的是吸毒上癮了嗎?」

  「唔,」他說,「這就像是酒精上癮似的,或是興奮劑上癮。這不是你能克服得了的。我曾在自己腦子裡聽見有聲音在說『是的,是的,對啊,沒錯,』知道是這回事,但現在我才真的明白了。我還是需要它,我想一部分的我總是需要這玩意兒,不過實際上那也都過去了。」

  「什麼是興奮劑?」她問。

  「在你那年頭還沒發明出來呢。是一些摻了可卡因的玩意兒,就像是把TNT炸藥變成了原子彈。」

  「你做過嗎?」

  「老天,沒有。我那玩意兒是海洛因。我告訴過你。」

  「你不像個癮君子。」她說。

  看模樣埃蒂倒是相當英俊……如果,如果不在意他身上衣服上發出的穢臭。(他沖洗自己的身子,也洗衣服,可是沒有肥皂,他沒法正兒八經地洗澡和洗衣服。)羅蘭走進他的生活時,他一直留著短髮,(這樣的形象通過海關容易些,噢,我的天,結果卻成了天大的一個笑話,)現在那長度也還得體。他每天早晨都刮臉,用羅蘭那把刀子,一開始下手還小心翼翼的,後來膽子大起來了。亨利去越南那會兒他還太嫩,根本用不著刮臉,直到亨利回來他也沒幾根鬍子,他從來沒留過鬍子,但有時隔了三四天,他們的媽媽就嘮叨著要他「收割一下臉茬子」。亨利有點潔癖,(在某些事情上他一絲不苟——淋浴後要擦腳粉;牙齒一天要刷三四次;喝過什麼飲料後都要漱口;衣服要掛起來,)他把埃蒂也弄成這麼副神經兮兮的樣子。一早一晚都得把臉收拾乾淨。這些習慣已深深植根於他的生活中,就像亨利教過他的其他事情一樣。當然,還包括用「針」來關照自己。

  「是不是太乾淨了?」他問她,露齒而笑。

  「太白了。」她吭了一聲,然後就沉默了,肅然地眺望遠處的海。

  埃蒂也沉默了。如果是這樣的回復,他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對不起,」她說,「這話很不近人情,也很不公正,很不像我說的。」

  「這又沒關係的。」

  「不是的,這就像是一個白種人對一個膚色較淺的人說『天呐,我真沒想到你是個黑人。』」

  「你覺得你像是一個更有公正意識的人。」埃蒂說。

  「我們所想到的自己,和我們實際上的自我,很少有共通之處,我應該想到的,但是沒錯——我是想覺得自己應該是一個更有公正意識的人。所以,請接受我的道歉,埃蒂。」

  「有一個前提。」

  「什麼?」她又露出可愛的笑容。那挺好,他喜歡自己能夠讓她微笑。

  「要給人一個公正的機會。這就是前提。」

  「什麼公正的機會?」她覺得有點兒好笑。埃蒂沒准是用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在嚷嚷,也許感到自己有點底氣了,但對她來說那是不一樣的。對她來說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估計,也許對她來說任何事情都應該如此。

  「這是三度投生。碰巧有這事兒。我是說……」埃蒂清了清喉嚨。「我不擅長那種哲學把戲,或者說,你知道,蛻變,質變,或者不管你喜歡怎麼叫吧——」

  「你的意思是說形而上學吧?」

  「也許吧。我不知道。我想是吧。可我知道,你不能對你的感覺告訴你的一切都不相信,為什麼,如果你相信所有這一切都是夢的話——」

  「我沒有說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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