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二三


  3

  出租車司機在合作公寓城那幢大樓前把埃蒂放下,接過他給的小費道了謝,就離開了。埃蒂站了一會兒,一隻手拎著拉鍊包,另『一隻手勾住搭在肩膀上的外套。他和他哥一起住在這兒的一套兩居室的公寓房裡。他站在那兒,朝上看了看,整個兒都是如此單調劃一的風格,就像鹹餅乾盒子似的。這一排排窗子在埃蒂看來也就跟關押犯人的牢房沒多大區別。他以為羅蘭——這個另者——看這樓房也會覺得沉悶壓抑,其實羅蘭感到非常驚訝。

  我從來沒見過,從小到大沒見過這麼高的樓房,羅蘭說。怎麼這麼多高樓啊!

  嗯呐,埃蒂說。我們就像是一大群生活在一座小山上的螞蟻。

  也許在你看來不錯,但我得告訴你,羅蘭,這樣老得很快,老得很快。

  藍色轎車擦身而過;那輛比薩車卻朝他們這兒拐了過來。埃蒂繃緊了身子,感到羅蘭在他裡面也繃緊了。也許他們還是想要讓他長個記性。

  門在哪兒?羅蘭問。我們該進去嗎?你想進去嗎?埃蒂感到羅蘭隨時都在提防著什麼事兒——聲音卻是那麼安然鎮定。

  不著急,埃蒂說。也許他們只是想要談談。不過得做好準備。

  他知道其實沒必要這麼說,羅蘭即便在睡夢裡也要比埃蒂睜眼醒著的時候更有準備。

  帶著微笑男孩的比薩車開了進來。乘客窗搖下來了,埃蒂站在他的公寓樓門外等著,他的身影從鞋尖前面伸展開去,他在等著,即將出現的不知會是什麼——一張臉,還是一把槍。

  4

  羅蘭第二次離開他不超過五分鐘,那是海關探員們終於放了他以後。

  槍俠吃過東西了,但還不夠;他需要點喝的;最需要的還是藥物。

  埃蒂一時還沒法替羅蘭弄到他真正需要的藥品,(雖說他隱約覺得槍俠可能是對的,而巴拉紮有可能……如果巴拉紮想這麼幹的話,)但阿司匹林至少能把熱度壓點下去一當槍俠挨著埃蒂幫他割繃帶時,埃蒂就覺出他在發燒了。他在一處汽車終點站的報刊雜貨亭前停了下來。

  你來的那地方有阿司匹林嗎?

  我從沒聽說過這玩意兒。巫術還是藥物?

  都算是吧,我想。

  埃蒂在報刊雜貨亭買了一瓶加強安乃近。又到快餐櫃檯上買了兩個長熱狗和一杯特大號百事可樂。他往「弗蘭克斯」[原文frank(s),美國俚語中本指夾在熱狗裡邊的牛肉香腸](亨利就是這麼叫長熱狗的)上抹了些芥末,可是突然想起這不是為他自己買的。就他所知,羅蘭可能是個素食者。就他所知,這玩意兒沒准會要了羅蘭的命。

  得了,現在已經太晚了,埃蒂想。當羅蘭說話時——當羅蘭行動時——埃蒂才敢相信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當他不出聲時,埃蒂就會疑惑一切都是一個夢——只是這夢特別生動,就像他在三角洲航空公司901航班上懵裡懵懂抵達肯尼迪機場那陣子做的夢一樣——這做夢的感覺總是要潛回來。

  羅蘭說過他可以把食物帶到他自己的世界裡去。他說在埃蒂睡著時,他就這麼幹過一回了。埃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但怎麼也不相信,羅蘭向他保證這千真萬確。

  好啦,我們他媽的還得小心點兒,埃蒂說。有兩個海關的傢伙在盯著我,我們。我現在到底成什麼了。

  我知道我們得小心點兒,羅蘭回答。他們不是兩個,是五個。埃蒂陡然之間產生了這輩子最古怪的感覺。他沒轉動眼睛,但他分明覺出自己的眼睛被轉動了一下。是羅蘭轉的。

  一個穿緊身襯衫的傢伙在打電話。

  一個女人坐在長椅上,翻著皮夾子。

  一個年輕黑人(如果不是他那外科手術特意修補過的兔唇,沒准還稱得上英俊)在埃蒂剛才去過的報刊雜貨亭裡打量著幾件T恤。

  粗粗一看這些人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埃蒂認出了他們,因為他們其實就是那夥人,就像找到了幼童智力測驗中藏起來的那些東西,這種把戲一旦戳穿,全都一目了然。他感到麻木的臉頰上有點熱辣辣的,因為居然要另一個人來告訴他一樁本來應該一眼洞穿的事兒。他起初只發現了兩個。那三個人偽裝得好一些,其實也不是太好,那個打電話的人眼睛並非什麼也不看,他一邊在跟想像中的人通話,一邊實際上正看著這邊,埃蒂所在的位置……就是打電話的人眼睛一直在來回掃瞄的目標。而那個翻皮夾的女人沒找到她想要找的,卻沒完沒了地一直翻弄個不停。那個佯裝購物的,把掛在衣架上的每件襯衫都至少瞧上十來遍了。

  埃蒂突然感覺又回到了五歲時——沒有亨利拉著他的手,就不敢過馬路。

  別介意,羅蘭說。也別擔心食品的事兒。我還吃過蟲子呢,那些蟲子順著我的喉嚨下去時,有些還是活著的哪。

  是嗎,埃蒂回答,可這是紐約。

  他拿著熱狗和可樂遠遠地走到櫃檯另一頭,背對著汽車終點站的停車場。瞄了一眼左角上那面像高血壓患者眼睛似的鼓凸的倒車鏡——所有那些跟蹤他的人都能照見,但沒有一個人的距離近得可以看見他手裡的食物和那杯可樂,這倒不錯,因為這些東西下一步會怎麼樣埃蒂可是不太確定。

  把阿司丁擱在肉食上,然後把所有的東西都拿上。

  是阿司匹林。

  行啦,如果你願意,把它叫成長笛也行,囚……埃蒂。來吧。

  他把先前擱在口袋裡的那瓶安乃近掏出時,差點砸在熱狗上,忽而意識到羅蘭也許會有麻煩—一埃蒂想到,如果是羅蘭自己開瓶服藥,他沒准會把整瓶藥都吞進肚裡去,那也許會毒死他。

  這件事要他來替羅蘭做,他捏著藥瓶往餐巾紙上抖出三顆,掂量了一番,又抖出三顆。

  三顆現在吃,過後再服三顆,他說。如果還有過後的話。

  好,謝謝你。

  現在怎麼辦?

  拿上所有的東西。

  埃蒂又向那面倒車鏡瞄了一眼。有兩個警探悠悠蕩蕩地踱向快餐店,也許是埃蒂這麼來回地走動讓他們瞧著不順眼,也許是嗅出了什麼名堂,想湊近來瞧個明白。真有什麼事要發生的話,那最好來得快點。

  他捧著那些東西,手上感覺著熱狗柔白的麵包卷的熱氣,百事可樂的涼意。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正要給孩子們送快餐食品的外賣夥計……接下來,手上的東西開始慢慢消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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