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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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便鑽入洗手間鎖上門。機長還在那兒嚷嚷什麼。可是埃蒂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他也不想聽明白。重要的是說自己想說的話,而不是叫嚷一氣,他做的沒錯,不能對著差不多兩百五十個還等在機艙前門準備下飛機的乘客去嚷嚷。他進了洗手間,暫時安全了……可這會兒該怎麼做? 如果你就在這兒,他想,你最好快點把事做了,不管你是什麼人。 在這麼一個可怕的時刻裡,居然什麼也沒發生。這只是短暫的一刻,但在埃蒂腦子裡似乎被拉伸到無限的長久,讓他飽受折磨,這就像他們還是孩子時,亨利在夏天給他買博諾摩的土耳其太妃糖的經歷。如果他表現不好,亨利就會揍得他屁滾尿流,如果他表現好,亨利就給他買土耳其太妃糖吃。這就是亨利在暑假時訓練他提高自己責任感的方式。 上帝,噢,耶穌基督,我把所有的情形都想像過了,噢,耶穌,我居然會這麼相信,真是瘋了—— 準備好,那個嚴厲的聲音說。我自己一個人幹不來。我可以過來,可我不能讓你穿過來。你必須和我一起來做。轉身。 埃蒂突然感覺能夠透過兩雙眼睛看東西,竟有兩副神經系統(只是另外一套神經並不都在這兒,有一部分已經不在了,剛剛離去,還在那兒痛苦地尖叫),有十個感官,兩個腦袋,他的血液在撞擊著兩顆心臟。 他轉過身。洗手間的一側有個洞,像是一個通道。透過這個洞,他可以看見灰濛濛的礫石遍佈的海灘和波濤,還有老式運動短襪似的玩意兒在沙灘上飄舞。 他聽到了波濤聲。 他能嗅到鹽的味道,那氣味聞上去像是從他鼻子裡流出的苦澀的淚水。 穿過去。 有人在敲洗手間的門,告訴他必須馬上出來下飛機。 穿過去,你這該死的! 埃蒂,呻吟著,步向門道……絆了一下……跌入了另一個世界。 13 他慢慢站起來,覺出右掌讓貝殼的利緣劃開了口子。他傻呆呆地看著血液順著手掌的生命線流下來,隨後看見他右邊的另一位也慢慢直起身來。 埃蒂一副畏縮樣兒,最初的暈頭轉向和夢幻般的錯位感突然被楔入內心的恐懼感取代了:這人已經死了,可他還不知道。他削瘦的臉龐如此憔悴,簡直皮包骨頭,就像是布條纏在尖削的金屬上面——馬上要被割破似的。這人的膚色青裡帶黑,臉部顴骨上、脖頸上,以及下頦兩邊都呈現像是肺病的高熱紅斑,他兩眼之間有一個圓形標記,很像一個孩子費力地摹寫出的印度種姓的等級記號。 但他那雙眼睛——藍色的眸子,透著堅毅的目光,完全是神志正常的樣子——這副軀體曾是活生生的,充滿了頑強可怕的生命力。他穿著一件某種家織的黑色衣服;那件袖子卷起的黑襯衫,幾乎快褪成灰色的了,褲子像是藍布牛仔褲。槍帶橫挎臀部,但彈囊幾乎是空的。槍套裡的傢伙看上去是點45口徑手槍——說來點45的手槍幾乎是老古董了。槍柄木頭磨得光溜溜的,都快趕上槍管的光澤了。 埃蒂,不知道說什麼好——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但他聽到自己在說。「你是鬼嗎?」 「還算不上,」這人的聲音像槍聲一樣嘶啞可怕。「那魔草。可卡因。不管你叫它什麼。把它從你襯衫裡拿出來。」 「你的胳膊——」埃蒂瞅瞅這男人的胳膊,這個膽大妄為的槍俠有麻煩了,他胳膊上明顯現出一根細細的實心麵條似的紅線,那隱隱透明的痕跡顯然是不祥之兆。埃蒂對這種紅線知根知底——這意味著血液中毒。這意味著該死的毒液躥來躥去比你放個屁還快,它已經鑽進血管,搭著心跳往上躥了。 「別管我他媽的什麼胳膊!」那毫無血色的幽靈對他說。「脫下襯衫,解開那玩意兒!」 他聽到了海浪聲;他聽到了一陣廓然無礙的風聲;他看見這個瘋狂的瀕死的男人,一無所有,只有孤寂淒涼;然而,在他的身後,還隱隱約約傳來旅客下飛機的嘈雜聲和一陣沉悶的敲門聲。 「迪恩先生!」那聲音在喊,他想,那來自另一個世界。毫無疑問是的;靠那聲音把他召喚出去,還不如把一枚釘子敲穿一爿厚厚的桃花心木呢。「你必須——」 「你可以離開了,過後會給你的,」槍俠嘶啞地命令道。「上帝,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只能在這兒跟你說話?我的身體傷得厲害!沒時間了,你這白癡!」 面對這麼一個傢伙,埃蒂也許會付諸「殺了他」這樣一個字眼……是啊,他明白自己沒准真的能殺了這人,雖說這傢伙看上去更具殺性。 但他在這雙藍眼睛裡感受到真情的陳述;兩人雖說瘋狂地對視著,卻彼此並沒有什麼猜疑。 埃蒂開始解開襯衫扣子。腦子裡即時而現的衝動是乾脆扯開襯衣,就像克拉克 ·肯特看見洛伊絲·萊恩被綁在火車車廂裡時所做的那樣,或如此率性而行,可在真實生活中這不見得有什麼好處,因為你遲早得解釋怎麼弄掉了那些紐扣。所以他只是在身後不停的敲門聲中匆忙地把扣子從一個個扣眼裡摳出來。 他猛地把襯衫拽出褲腰,脫了扔在地上,然後松解著綁紮在身上的一條條帶子。他這模樣活像是一個即將痊癒的肋部骨折的重症患者。 他朝身後瞥一眼,看見敞開的門……門框底部在灰色的礫石沙灘上蹭出一道扇形痕跡,是出入者——想來是這奄奄一息的傢伙——推來拉去弄的。透過門道,他瞧見頭等艙洗手間,洗臉盆,鏡子……鏡子裡映出他自己一副懼駭的面容,從額上掛下來的黑髮蓋住了他的褐色眼珠。他從鏡子裡瞧見身後的槍俠,沙灘,囂聲尖唳的海鳥,天曉得它們在為什麼爭吵。 他手指在帶子上亂抓一氣,不知撕扯哪個部位,從哪兒找到帶子的封頭處,一陣暈頭轉向的絕望籠罩了他。這種感覺猶如一隻小鹿或是一隻兔子在躥過鄉村小路時,一扭頭卻見自己已被一束追蹤而至的強光鎖定。 這是威廉姆·威爾遜,人家叫他坡的傢伙(他幹這個可是大名鼎鼎)費了二十分鐘時間給他搞定的。可是再過五分鐘,頂多七分鐘,頭等艙洗手間的門就要被踹開了。 「我沒法把這該死的玩意兒拿下來,」他看著面前這搖搖晃晃的人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我在什麼地方。但我得告訴你,帶子太多,時間太少。」 14 副駕駛迪爾建議麥克唐納機長別再敲門了,麥克唐納機長真是氣昏了,裡邊那個3A居然一點沒有反應,他只好停下來。 「他跑到哪兒去了?」迪爾問。「他怎麼回事?把他自己沖下馬桶了嗎?那他這塊頭也忒大了點。」 「可是如果他帶著——」麥克唐納說。 迪爾自己也曾沾過可卡因,說:「如果他帶了那玩意兒,那就不會是一丁點兒,他不會扔掉的。」 「關掉水龍頭。」麥克唐納果斷地命令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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