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三張牌 | 上頁 下頁


  它沒變,只是移動了。槍俠腳下搖晃著,感到一陣暈眩,跟暈船差不多。字母和圖像都往下降落,這會兒他看見有一條兩側都有座位的通道。有些座位還空著,不過大部分都坐著人,一個個身著奇裝異服。他猜那也許就是套裝吧,當然在這之前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衣服。繞在他們脖頸上的玩意兒也許是領帶或是圍巾,他以前也沒見過。不過,有一點他可以拿得准,他們都沒有武器——沒有匕首也沒有劍,更別說槍了。這是些什麼樣的羔羊啊,怎麼對誰都毫無戒意?有人在閱讀上面印有小字的報紙——那些文字被這兒那兒的畫面給分隔成一塊塊的——另外一些人則用槍俠不曾見過的筆在紙上寫著什麼。筆對槍俠來說倒無關緊要。可那是紙啊。在他生活的世界裡,紙差不多要跟黃金等值。他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紙張。居然其中有個人還從他膝上那本黃色拍紙簿上撕下一頁,揉成一團,那紙只寫了半頁字,另一面根本沒寫過。槍俠對如此怪異的恣意揮霍深感驚訝和恐懼。

  那些人後面是一堵拱曲的白牆,還有一排窗子。有幾扇窗子上覆著遮陽板,但他還是能透過別的窗子瞧見外面的藍天。

  現在,一個身穿制服的女人向門道走來,羅蘭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服裝,那是鮮紅色的,況且有一部分是褲子。他可以打量到她兩腿分叉的地方。他從來沒見過一個並非沒穿衣服的女人是這個樣子的。

  她靠近門口了,羅蘭以為她會走出來,於是踉蹌著朝後退一步,幸好沒摔倒。

  她打量他的眼光裡帶著一種練習出來的掛慮,這女人好像曾是個僕人,從未指使過別的什麼人,除了她自己。槍俠感興趣的不是這個,他在意的是她的表情,居然沒有什麼變化。這可不是你期望從一個女人臉上見到的——也不會期望從任何人臉上見到——面對這樣一個渾身髒兮兮的臀部橫挎兩把左輪手槍的男人,搖搖晃晃、疲憊透頂,破布條包紮著鮮血滲透出來的右手,工裝褲髒得好像那些用圓鋸幹活的人似的。

  「請問您……」穿紅衣的女人問道。她還問了一大串,但槍俠不能理解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吃的,要不就是喝的東西,他暗忖。那紅衣服——並不是棉織物。絲綢嗎?有點兒像絲綢,可是——

  「杜松子酒。」一個聲音回答,槍俠一下子明白了。突然他明白了更多的意思:

  這不是一扇門。

  這是眼睛。

  如果不是精神錯亂的話,他正目睹眼前的車廂在淩雲翱翔哩。他透過某人的眼睛在看。

  誰?

  當然他是知道的。他正透過囚徒的眼睛在看。

  第一部:囚徒

  第02章埃蒂·迪恩

  1

  這念頭儘管過於瘋狂,但似乎是為了印證這一點,倏忽之間槍俠站在那門口看見的景象直豎著朝一邊傾側下去。景象轉過來了(又是頭暈目眩,感覺像是站在一塊底下有輪子的平板上,可是他看不見在往哪兒移動),接著,過道從門邊飄移開去。他擦身而過的一處地方,一些女人身穿同樣的紅制服,侍立在那兒,這地方有許多金屬傢伙,雖說傷痛難忍,疲憊得要命,但他還是希冀這流閃的景象駐留片刻,好讓他把那些金屬器具瞧個明白——像是機器一類的傢伙,其中一個瞧著有點像烤箱。他剛才看見的那女人正在給發出招呼聲的那兒倒著杜松子酒,她手裡盛酒的容器很小,是個玻璃瓶。那個注入酒的容器看上去也像是玻璃,但槍俠覺得那不是真的玻璃。

  從門口流閃過去的景象一直在飄移著,他沒法瞅得更清楚。又是一陣令他暈眩的倒轉,這時他看見一扇金屬門。一個小小的長方形標識牌,槍俠能夠認出上面的字樣:無人。

  景象朝一側略略傾斜。一隻手從門右側伸過來拽住槍俠眼前的門把手。他看見了藍襯衫的袖口,視點向後拉一點,可以看見那人生著鬈曲的黑髮,長長的手指,其中一個手指上戴著戒指,上面的鑲嵌物也許是紅寶石,也許是什麼裝腔作勢的垃圾。槍俠寧願相信是後者——因為它看上去大而豔俗,不像是真傢伙。

  金屬門拉開了,槍俠瞧見裡面是他見過的最最匪夷所思的無水箱廁所,全金屬的。

  金屬門擦著沙灘上那扇門的邊緣飄移過去了。槍俠聽到門對門擦過的聲音。他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估計是那雙被他借視的眼睛的主人轉過身了,轉到他身後來鎖定他了。接著,眼前的景象真的顛倒了——不是整個兒顛倒,倒了一半——他正注視一面鏡子,見著一張以前曾見過的臉……在塔羅牌上。同樣的黑眼睛和細鬈的黑髮。這張臉平靜而蒼白,在他的眼睛裡——這雙眼睛此刻正反視著他自己——羅蘭看見了塔羅牌上見過的,為那個醜陋的狒狒掐住而引起的恐懼。

  這男人在顫抖。

  他也病了。

  他想起了諾特,那個特嶴的食草者。

  他想起了那個魔咒。

  惡魔已經附在他身上。

  槍俠突然想起他也許知道海洛因是什麼玩意兒:那是一種魔草似的東西。

  他有點心煩意亂,不是嗎?

  他想也沒想,只是出於一種簡單的決意,正是這種決意使他成為最後一個僅存的碩果,最後一個前進再前進的人——庫斯伯特和其他那些人,他們要麼死了要麼放棄了,要麼自殺或變節,要麼噤口不言,壓根兒不提黑暗塔這回事了——而他還能繼續向前;正是那種簡單的思維方式和無所顧忌的決心驅使著他穿越沙漠,而且多年來一直穿越沙漠追趕著黑衣人。所以,他幾乎連想也沒有想,就走進了門裡。

  2

  埃蒂要了一杯杜松子酒和湯力水——也許這樣醉醺醺地通過紐約海關不是個好主意,他知道一旦開始動手,自己就一定要幹到底——但他必須得有點東西。

  你開始幹活的時候,可能會找不著路,亨利曾告訴過他,但你不管怎麼樣也得自己想法子,哪怕手裡只有一把鏟子。

  點了東西,侍者離開後,他便有點噁心想嘔吐的感覺,倒不是真的噁心,只是可能而已,但最好是別有事。兩個腋窩下各藏一磅可卡因,嘴裡呵著杜松子酒氣,這副樣子通過海關可不怎麼妙;褲子上那些幹了的嘔吐物在海關那兒簡直是災難,所以,最好是別有事。噁心的感覺會過去的,向來都是這樣,但最好還是別有事。

  然而麻煩在於,他想要慢慢地、時不時地戒癮。慢慢地,不是馬上,也不是突然戒掉。那位聰明透頂而且大大有名的癮君子亨利·迪恩還有更多的智慧警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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