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槍俠 | 上頁 下頁


  「不會。」她輕聲說,「諾特從不偷人東西。」

  「那,把燈熄了吧。」

  直到她走到槍俠身後時才肯把手從臉上挪開,她調低燈芯,吹滅火焰,燈一盞盞滅了。然後,她拉著他的手,感覺非常溫暖。她帶他上樓。一片漆黑中,他們沒有做任何遮掩。

  6

  他在黑暗中卷了兩根煙,點燃後遞給她一支。房間裡充滿著她的香味,像清新的丁香花,有些哀婉動人。淡淡的香味之外是沙漠的氣息。他突然覺得自己對前方的沙漠充滿畏懼。

  「他叫諾特。」她說。聲音還是那樣尖銳。「就叫諾特。他死了。」

  槍俠等她繼續。

  「他被上帝觸碰過。」

  槍俠說:「我從沒見到過上帝。」

  「打我記事起,他就在這裡——我是指諾特,不是上帝。」她突然對著黑暗一陣大笑。「他以前有輛垃圾車。後來開始酗酒,再後來迷上了鬼草,最後用鬼草捲煙抽。小孩子跟在他後面,放狗咬他。他一直穿條綠色的褲子,臭味熏天。你在聽嗎?」

  「在。」

  「他後來開始嚼鬼草。最後他就坐在那裡,不吃不喝。也許在他的幻覺中,他是個國王。小孩們都是他的弄臣,而狗是他的王子。」

  「是。」

  「他就死在這前頭。」她說,「他從街邊走過來,腳步很重——他的靴子永遠穿不爛,是他在廢舊火車站找到的一雙軍靴——後面跟著一群孩子和他們的狗。他看上去就像是由許多銅絲做的衣架擰絞在一塊兒。你從他的眼睛裡可以看到垂死的目光,但是他還在咧嘴笑。就像在收割節前,孩子們刻在南瓜上的笑臉一樣。你老遠就能聞到他身上的鬼草和腐爛味。口水從他嘴角流出,就像綠色的血。我猜他是想進來聽席伯彈鋼琴。不過就在進門前,他停住了,頭歪到一邊。我能看到他,還以為他是在聽客車過來的聲音,但那個時候不會有客車經過。然後他開始嘔吐,黑色的,都是血,從他咧開的嘴裡流出來,就像水從陰溝裡湧出來那樣。臭氣能熏得你發瘋。他的兩條胳膊揚起來,然後就倒下去了。就是這樣。他倒在自己的污穢中,死的時候臉上還掛著笑。」

  「真是個精彩的故事。」

  「哦,謝謝你,先生。這是個好地方。」

  她坐在他身旁,還在顫抖。窗外,風仍在呼嘯,遠處有扇門被砰地關上,聲音猶如來自夢中。牆壁中間有老鼠跑過。槍俠猜這裡也許是全村惟一一個養得起老鼠的地方。他把手放到她的肚皮上,她開始劇烈地抖動,然後慢慢放鬆下來。

  「黑衣人。」他說。

  「你一定要知道,是不是?你就不能和我做愛,然後睡覺嗎?」

  「我一定要知道。」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她握住他的手,開始敘說。

  7

  諾特死去當天的黃昏,黑衣人到了特嶴。那時狂風大作,土地表層的鬆土被吹走,砂土就像暴雨一樣刮來,玉米被連根卷起,像直升機飛過時那樣。朱伯·莰訥利鎖上了他的馬房,其他幾個商販也關上了窗板,還在窗板外用木板加固。天空變成了黃色,就像變質奶酪的顏色,雲朵快速地飛過,就好像它們剛才經過沙漠時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槍俠的獵物坐著輛破馬車進村,馬車上鋪了塊防雨油布。他臉上掛著十分友好的笑容。大家看著他走近,老莰訥利正躺在窗邊,一手攥著個酒瓶,另一隻手裡握著他二女兒鬆軟發燙的左乳。他暗自發誓,倘若黑衣人敲門他就假裝不在家。

  但是黑衣人經過馬房時,並沒放慢速度,馬車卷起的塵土很快被狂風擁抱了。他可能是個牧師或和尚;他穿了件黑色的長袍,上面沾滿了塵土;袍子的兜帽寬鬆地罩在頭上,讓人看不清他的臉,但是卻沒遮住那友好得有些令人反感的微笑。他的袍子被風吹得嘩啦作響。從袍子邊緣可以隱約看到他穿著一雙扣得很緊的方頭靴子。

  他在席伯酒吧門口停下來,拴住馬匹。栗色馬低下頭,對著地面噴氣。他走到馬車後面,解開繩子,找到個陳舊的馬褡褳,往背上一甩,穿過搖門走進酒吧。

  愛麗絲即愛麗。好奇地看著他,但其他人都沒注意到陌生人進來。酒吧的常客都已酩酊大醉。席伯正在用拉格泰姆調子拉格泰姆調子,是美國黑人的一種早期爵士樂,多用切分音法,風靡於1890—1915年間,七十年代初又開始流行。演奏衛理公會衛理公會,是一個新教的教會。主要集中在英倫小島和北美洲。在美國成員數目最多。的讚美詩,散在鋼琴旁的許多人早些時候就進來躲風暴,順便也為諾特守靈,他們已唱得喉嚨嘶啞。席伯喝得差不多失去知覺了,他完全陶醉於自己還能活著這個事實中,彈琴的雙手飛快地移動,幾個手指來回如梭就像在打板羽球遊戲。

  人們尖聲歌唱著,叫喊著,聲音怎麼也蓋不過風聲,但不時也跟風聲較量一番。角落裡,翟徹利把艾美·費爾頓的裙子掀過頭頂,在她的膝蓋上畫收割節的符咒。幾個女人圍在他們周圍。他們顯得都特別興奮。然而門外暴風留下的淒慘的白光似乎是對他們的嘲諷。

  諾特的屍體被放在房間中央拼起來的兩張桌子上。他的軍靴擺成了一個神秘的V字形。他的嘴還張著,留下一個呆滯的微笑。有人合上了他的雙眼,在上面各放了塊金屬片。他的雙手被人合在胸口,握著一枝鬼草。渾身散發出毒藥一樣的氣味。

  黑衣人推掉他的兜帽,走到吧台邊。愛麗絲看著他,一種深藏在體內熟悉的渴望讓她全身顫抖。他身上沒有任何象徵宗教的標記,當然這說明不了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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