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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他內心深處有一種難以抑制的衝動——一種需要——想要猛踩油門,炸毀他的汽車。然而,他卻以每小時十五英里的校區速度平穩地向前開著,眼睛盯著後視鏡,普利茅斯車仍在等著過路口,排在兩輛車後。

  嘿,運奶車!他全神貫注地想,好像他靠意念就能讓車開過……就像他用意念就能驅使小說中的人物和事件一樣。運奶車,現在開過來!

  運奶車真的來了,它慢慢地開過十字路口,像一個機器貴婦人。

  它一擋住後視鏡中的棕色普利茅斯車,泰德真的猛地踩下油門。

  二

  往前半條街可以向右拐,泰德拐了進去,以四十英里的時速沖上一條小街,祈禱著此刻千萬別有孩子沖上馬路撿皮球。

  當他發現這條街似乎是條死胡同時,心中一陣惱怒,然後他看到還可以向右拐——岔路被拐角那家高高的籬笆遮住了一部分。

  他在釘子路口急刹車,猛地向右一拐,輪胎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往前一百八十碼,他又向右拐,迅速將車倒向這條街與2號公路的交叉處。他現在已退回到距剛才十字路口以北四分之一英里處的主幹道。如果運奶車在他右轉彎時擋住了視線,像他所希望的那樣,那麼棕色的普利茅斯車現在仍沿著2號公路向南行駛。他們也許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雖然泰德懷疑哈裡森不會那麼愚蠢。曼徹斯特也許會,但哈裡森不會。

  他向左一轉,瞅准無車過往的短暫空隙沖了過去。一輛向南開的福特車的司機不得不緊急刹車,當泰德從他車前橫穿過去時,福特車的司機沖泰德揮揮拳頭。泰德又一次踩足油門。如果一個巡警看到他公然超速,那就太糟了。他不能耽擱,必須儘快把這個又大又亮的汽車駛下公路。

  返回廢車場有半英里路程。泰德一邊開車,一邊盯著後視鏡,看看普利茅斯車出現沒有。他左拐進黃金樓時,也沒見到那輛車。

  他慢慢把車開進門內。一塊肮髒的白色招牌上寫著褪色的紅字:閒人莫入。要在平日,他立刻就會被發現並趕出來,但今天是星期六,而且剛好是午飯時間。

  泰德駛進一條通道,兩邊疊著破汽車,有兩層樓高。壓在最下面的汽車已經變了形,好像正在慢慢融入地下。地上是黑乎乎的油,應該是寸草不生的,但卻長著茂密的綠草,高高的向日葵無聲地擺動著,好像原子彈爆炸後的倖存者。一株高大的向日葵從一輛食品車破碎的擋風玻璃中長出來,這輛車像條死狗一樣底朝天躺著。向日葵毛茸茸的綠色根莖像只握緊的拳頭一樣纏在車輪上,第二隻拳頭則握住一輛舊卡迪拉克車蓋,這輛車正疊在食品車的上面。向日葵盯著泰德,就像一個死去怪物的又黑又黃的眼睛。

  這是一個巨大的、寂靜的汽車墓地,泰德感到毛骨悚然。

  他把車向右拐,有向左拐。突然,他看到到處都是麻雀,它們站在車頂、車廂和油乎乎的破發動機上。他看到三隻小麻雀在盛滿水的車輪殼中洗澡,當他開進時它們並沒有飛走,而是停下來,用珠子一般的黑眼睛注視著他。一塊擋風玻璃靠著一輛舊普利茅斯汽車的一側,上面停著一排麻雀。他在離他們三英尺的地方駛過,它們不安地拍拍翅膀,但沒有飛走。

  活死人的先驅,泰德想。他的手伸向額頭上的白色疤痕,開始不安的揉它。

  他駛過一輛大發牌轎車時,看到那車的擋風玻璃上有個像隕石砸的洞,從這洞望進去,他看到儀錶板上有一大灘幹了的血。

  那洞不是隕石砸的,他想,感到反胃、暈眩。

  一大群麻雀站在大發車的前排座位上。

  「你們想把我怎麼樣?」他聲音沙啞地問,「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麼?」

  他內心似乎聽到某種回答,似乎聽到它們一起尖聲回答:「不,泰德——你要我們幹什麼?你是擁有者,你是始作俑者,你是知情者。」

  「我他媽一點兒也不知情。」他低聲說。

  在這一排的頂頭,有一輛新式超豪華卡特萊斯轎車,整個前半部已被人截走,這輛車前有片空地。泰德把車倒進去,然後下了車。從這一頭向另一頭望去,泰德覺得自己有點兒像迷宮中的一隻老鼠。這裡有一股汽油味和難聞的傳動液味,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遠處2號公路上汽車的嗡嗡聲。

  麻雀從四面八方看著他——褐色小鳥的一次無聲的聚會。

  突然,它們同時展翅飛起——成百上千隻麻雀一起飛起,空中一下子充滿了翅膀的拍動聲。它們一起飛上天空,然後向西飛去——往羅克堡的方向飛去。突然他又感到那種蠕動……這次是在皮膚裡面。

  「我們還要互相窺視一下嗎,喬治?」

  他開始低聲唱起鮑勃·狄蘭的歌:「約翰·韋斯利·哈丁是窮人的朋友……他行走時雙槍在手……」

  那種蠕動、瘙癢的感覺似乎更強了,主要集中在他左手的傷口處。他也許全錯了,只是一相情願的想像,但泰德似乎感覺到斯達克的憤怒……和挫折。

  「和電報一起……他的名字在迴響……」泰德低聲唱著。前面油乎乎的地上,有台生銹的發動機底盤,像座扭曲的鐵像殘骸,很不引人注目。泰德把它拾起來,回到自己的汽車旁,嘴裡仍斷斷續續唱著《約翰·韋斯利·哈丁》,同時想起了那只同名的浣熊。如果他砸幾下他的汽車,把它偽裝起來,如果他再有兩個小時,這可能意味著麗茲和孩子們能死裡逃生。

  「沿著鄉村……對不起,我受的傷害比你更嚴重……他打開了許多扇門……」泰德將發動機底盤砸向駕駛室車門,砸出一個臉盆大的坑。他又撿起底盤,繞到車頭,扔向散熱柵,勁用得太大,把肩膀都拉疼了。塑料被砸得四處亂飛。泰德打開發動機蓋,微微把它掀起,汽車像在猙獰地微笑,看上去像是廢車場裡的最新產品。

  「……但聽說他從不傷害老實人……」

  他最後一次扔出底盤,砸破了擋風玻璃,嘩啦一聲巨響,這使他心中一痛,雖然這種心痛可能很荒唐。

  他認為這輛車與其它破車一樣,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了。

  泰德開始走出通道。他在第一個岔道向右一拐,返回入口和旁邊的零配件商店。他開車進來時,看到門口牆上有台公用電話。走到半路,他停下來,不唱歌了。他歪著頭,好像在傾聽某種微弱的聲音。實際上,他在聽他自己的身體。

  蠕動、瘙癢的感覺消失了。

  麻雀已經走了,喬治·斯達克也一樣,至少目前是這樣。

  泰德笑了笑,開始加快腳步。

  三

  電話鈴響過兩遍後,泰德開始冒汗了。如果羅立還在那兒,他現在應該拿起話筒了。英語——數學大樓裡的辦公室並不大。他還能給誰打電話呢?究竟誰會在那兒呢?他想不出來。

  第三遍鈴聲響到一半,羅立拿起電話:「喂,我是德萊塞斯。」

  泰德一聽到因抽煙而變粗的聲音,就閉上眼睛,在零售店冰涼的鐵皮牆上靠了一會兒。

  「喂?」

  「你好,羅立。我是泰德。」

  「你好,泰德。」羅立聽到他的聲音似乎並不驚訝,「忘記什麼東西了?」

  「沒有,羅立。我遇到麻煩了。」

  「說下去。」羅立說完這句話後,就那麼等著他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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