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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白絲,你要記住一件事,如果你跟我合作,你就會沒事兒,你的孩子們也會沒事兒。」他又微笑了一下。「我覺得,最主要的就是做個好母親。我只要你明白,別跟我耍小聰明。外面那兩個警察正躺在汽車後座上招蒼蠅,因為他們運氣不好,我的快車開來時,他們正好在軌道上。在紐約市也有許多警察死了,他們同樣運氣不好……這你已經知道了。救你自己和你的孩子——還有泰德,因為如果他聽我的話,也會沒事的——方法就是呆著別吭聲,幫我做事。你明白嗎?」

  「明白。」她聲音嘶啞地說。

  「你可能會產生一個念頭。我知道一個人覺得自己走投無路時,會產生一個念頭。但如果你真的有一個念頭,你應該馬上打消它。你要記住,雖然我看上去不很雅觀,但我的耳朵非常靈敏。如果你試圖打開一扇窗戶,我會聽到的,如果你試圖打開一扇紗門,我也會聽到的。白絲,我是一個能聽到天使在天堂唱歌、魔鬼在地獄深淵尖叫的人。你必須問你自己敢不敢冒這個險。你是一個聰明的女人,我想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的。去吧,寶貝。開始吧。」

  他在看他的手錶,實際上在給她掐時間。麗茲向樓梯奔去,兩條腿覺得非常麻木。

  六

  他聽到他在樓下對著電話短促地說了幾句,接著是長時間的沉默,然後他又開始說話,他的聲音變了。她不知道沉默前他在跟誰說話——也許使羅立·德萊塞斯——但當他又開始說話時,她幾乎肯定電話的另一頭是泰德。她聽不清在說什麼,也不敢用分機偷聽,但她仍然確信那是泰德。不管怎樣,沒有時間偷聽了。他曾要她問她自己敢不敢欺騙他。她不敢。

  她把尿布放進尿布袋裡,衣服放進小提箱中,把浴液、嬰兒爽身粉、手帕、尿布別針和其它一些零碎物品扔進一個背包中。

  樓下的談話結束了。她走向雙胞胎,準備叫醒他們,這時他沖樓上喊起來。

  「白絲!時間到了!」

  「我就來!」她抱起溫蒂,溫蒂睡意朦朧地開始哭起來。

  「我要你下來——我在等一個電話,你的聲音會很有作用。」

  但她幾乎沒有聽到最後這句話。她的眼睛正盯著尿布別針的塑料盒,盒子放在雙胞胎用櫃子的上面。

  盒子旁邊是一把閃亮的裁縫用剪刀。

  她把溫蒂放回她的小床,往門口瞥了一眼,然後急忙跑向櫃子,拿起剪刀和兩個別針。她把別針放到嘴裡,像一個做衣服的女人那樣,拉開裙子的拉鍊,把剪刀別在她緊身短褲裡面,再把裙子拉鍊拉上。剪刀把柄和別針頭有點兒鼓起,她認為一般人不會注意到的,但喬治·斯達克不是一般人,於是她把上衣放到外面,這就好些了。

  「白絲!」這聲音已經快發火了,更糟的是,聲音來自樓梯中間,而她根本沒聽到他上樓的聲音,儘管她認為使用這個老房子的主要樓梯而不發出各種聲響是不可能的。

  這時電話鈴響了。

  「你馬上把他們帶下來!」他沖著樓上的她尖叫,她急忙叫醒威廉。她沒時間溫柔了,結果她下樓時,兩個孩子在她手裡大聲哭叫。斯達克正在打電話,她以為他會因這吵鬧而更加生氣。相反,他看上去非常高興……這時她意識到,如果他在和泰德通話,他應該感到高興,這種效果太好了。

  「最能幹的勸說者。」她想,同時感到一陣強烈的仇恨,恨這個腐爛的東西,他沒有任何理由存在,確又不原消亡。

  斯達克手裡拿著一支鉛筆,他用裝著橡皮的一頭輕輕敲打著電話桌的邊緣,她有點兒驚訝地意識到那是一支貝洛爾黑美人牌鉛筆。一支泰德的鉛筆,她想,他去過書房了?

  不——當然他沒去過書房,那也不是泰德的鉛筆。它們從來不是泰德的鉛筆——他只是有時買些而已。黑美人牌鉛筆屬￿斯達克。他用它在教員電話簿的背面用大寫字母寫了些什麼。當她走近他時,她已看清兩個句子。猜猜我從哪兒打來電話,泰德?第一句這樣寫道。第二句簡潔得近乎殘忍:告訴任何人他們就死定了。

  好像為了證實這一點,斯達克說:「什麼也沒幹,你自己可以聽出來。我連他們寶貴的小腦袋上的一根毛也沒碰。」

  他轉向麗茲,沖她眨眨眼,這是最邪惡的事——好像他們倆是同謀似的。斯達克把墨鏡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間轉弄著,眼球從他臉上突出來,就像一個正在融化的蠟像臉上的石頭眼珠。

  「現在還沒有。」他補充說。

  他傾聽著,然後咧嘴一笑,即使他的臉沒有在她眼前腐爛著,她也會覺得這笑容可厭而又邪惡。

  「她怎麼了?」斯達克幾乎是快樂地問。就在這時,她的憤怒超過了她的恐懼,她第一次想到瑪莎姨媽和老鼠。她希望瑪莎姨媽就在這兒,來收拾這只特別的老鼠,她有把剪刀,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給她使用的機會。但是泰德……泰德知道瑪莎姨媽,那個念頭跳進她的腦中。

  七

  談話結束了,斯達克掛上電話。她問他現在幹什麼。

  「行動迅速。」他說。「這是我的特點。」他伸出雙臂。「給我一個孩子,隨便哪一個。」

  她向後一躲,條件反射地把兩個孩子向胸前使勁一摟。他們已經安靜下來了,但她這麼猛地一摟,兩人又開始哭泣扭動起來。

  斯達克耐心地看著她。「我沒時間和你爭論,白絲。別讓我用這個說服你。」他拍拍馬夾口袋裡的圓筒形東西。「我不會傷害你的孩子,你知道,可笑的是,我也是他們的爸爸。」

  「不許你這麼說!」她沖他尖叫道,又向後退了幾步。她顫抖著,像要準備逃走。

  「冷靜,太太。」

  這話很平淡、冷漠,她覺得好像自己被迎面潑了一盆冷水。

  「冷靜,寶貝。我必須去外面把車開到你們的車庫中。我不想在這麼幹的時候讓你跑掉。如果我扣著你的一個孩子——作為抵押品——我就不必擔心了。我說話算話,對你和他們並無惡意……即使我有惡意,傷害你們的一個孩子,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呢?我需要你的合作,而那並不是得到它的方法。現在馬上給我一個孩子,否則我要傷害他們兩個——不是殺死他們,而是傷害他們,嚴重地傷害他們——那就要怪你自己了。」

  他伸出雙手,殘破的面孔嚴厲刻板。望著那張臉,她明白無論是說理還是乞求都無法打動他,他聽都不會聽,他會真的照他威脅的那樣做的。

  她走近他,當他試圖抱走溫蒂時,她的手臂又抱緊了,擋了他一下,溫蒂開始使勁哭起來。麗茲鬆手了,讓他把姑娘抱走了,她自己卻開始哭起來。她直盯著他的眼睛:「如果你傷害了她,我會殺了你。」

  「我知道你會的。」斯達克嚴肅地說,「我非常尊重母親,白絲。你認為我是個魔鬼,也許你是對的,但真正的魔鬼從來不是沒有感情的。我認為,說到底正是這種感情使他們如此可怕,而不是他們的外表。我不會傷害這個小東西的,白絲,她跟我一起很安全……只要你合作。」

  麗茲現在雙手抱著威廉……她從沒感到懷中如此空蕩。在她一生中,她從沒如此確信自己犯了個錯誤,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別的選擇呢?

  「而且,瞧!」斯達克喊到,他聲音中有某種她不能也不原相信的東西。她所聽到的那種溫柔一定是偽造的,只是一種可惡的嘲弄罷了。但他低頭看著溫蒂,專注得讓人不安……溫蒂也全神貫注的仰視著他,不再哭鬧了。「小東西不知道我的樣子可怕,她一點兒也不害怕我,白絲,一點兒也不。」

  她驚恐無言地看著他舉起右手。他已經脫了手套,她能看到一條厚厚的紗布繃帶纏在手上,正是泰德左手纏繃帶的地方。斯達克鬆開拳頭,又握起,又鬆開,從他下巴的緊縮可以看出,手的彎曲給他帶來痛楚,但他還是照做不誤。

  「泰德也那麼做,他做的方式完全一樣,噢,天哪,他做的方式完全一樣——」

  溫蒂現在似乎完全平靜了,她仰視著斯達克的臉,仔細大量著他,冷灰色的眼睛盯著斯達克渾濁的藍眼睛。他眼睛下面的皮膚都已脫落,他的眼珠看上去好像隨時都可能滾落出來,懸掛到面頰上。

  溫蒂做出了反應。

  手開,手合,手開。

  一種溫蒂式揮手。

  麗茲感到懷裡動了一下,低頭一看,威廉正看著斯達克,藍灰色的眼睛,同樣全神貫注。他正微笑著。

  威廉的手張開,合攏,張開。

  一種威廉式揮手。

  「不。」她呻吟道,聲音低的幾乎聽不到,「啊,天哪,不,請別讓這種事發生。」

  「你看到了?」斯達克抬頭對她說,咧嘴一笑,笑得僵硬諷刺,最可怕的是她明白他力圖溫柔點兒……但做不到。「你看到了?他們喜歡我,白絲,他們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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