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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你的一周已經過去了,」電話那頭的聲音說,是斯達克的聲音,但泰德懷疑現在他們倆的聲音波紋是不是還會完全一致。斯達克的聲音變了,變得粗糙刺耳,就像一個看運動比賽的人喊得太久後的聲音,「你的一周時間過去了,你卻什麼也沒幹。」

  「你說得對,」泰德說,覺得非常冷,不得不努力使自己不發抖,那種寒冷似乎來自電話本身,像小冰柱一樣從耳機的小孔中冒出來,但他同時也很憤怒,「我不會去做的,喬治。一周,一月,十年,對我來說都一樣。為什麼不接受事實呢?你死了,而且不會活過來了。」

  「你錯了,老夥計,如果你要錯到底的話,你就一直錯下去吧。」

  「你知道你聽上去像什麼嗎,喬治?」泰德說,「你聽上去好像你正在潰爛。那就是為什麼你要我再次開始寫作的原因,對嗎?失去凝聚力,那就是你寫的。你正在慢慢死去,對嗎?你很快就會變成碎片,就像一輛漂亮的一匹馬拉的馬車那樣。」

  「那跟你沒關係,泰德,」那沙啞的聲音回答說,這聲音從粗糙的男低音變成一種刺耳的聲音,然後又變成尖聲細語——好像聲帶突然發不出聲了——接著又回到男低音上,「我身上發生的一切跟你無關,那只會分散你的注意力,夥計。傍晚前你必須開始動筆,否則你這狗雜種會後悔的,而且不止你一個人後悔。」

  「我不——」

  咯嚓!斯達克掛了電話。泰德沉思地看了話筒一會兒,然後把它放回叉簧上。他轉回身時,哈裡森和曼徹斯特正站在那裡。

  五

  「誰打來的電話?」曼徹斯特問。

  「一個學生,」泰德說,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撒謊。他真正確信的惟

  一一件事,就是他心中有一種恐懼感。「只是一個學生,和我原來想得一樣。」

  「他怎麼知道你在學校?」哈裡森問,「他怎麼又打到這位先生的電話上了呢?」

  「我投降,」泰德謙恭的說,「我是個隱藏很深的俄國間諜,那其實是我的聯絡方式,我會悄悄地去碰頭。」

  哈裡森沒有生氣——至少他看上去沒有生氣。他責備地看了泰德一眼,顯得有點疲倦,這比生氣更有效。「波蒙特先生,我們在盡力幫助你和你妻子。我知道,無論你走到哪兒總有兩個人跟在身後,這很不舒服,但我們真的是在幫助你。」

  泰德感到很慚愧……但沒有慚愧到要說實話。他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覺得事情要糟了,而且可能已經糟了。還有一些其它的感覺,他皮膚下面有一種輕微的躁動感,好象皮膚下面有蟲在蠕動。他的太陽穴有一種壓力,那不是由於麻雀,至少他認為不是。同時,他甚至沒有意識到某種精神晴雨錶正在下降。他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雖然不像這次這麼強烈。當他在辦公室看檔案時,也有那種感覺,一種隱隱的不安感。

  「那是因為斯達克,他在你的體內,他在監視你,如果你說錯了話,他會知道,那麼某個人就要遭殃了。」

  「我很抱歉,」他說,意識到羅立正站在兩個警察後面,用安靜、好奇的眼睛看著自己。他不得不撒謊,而且這謊撒得那麼自然,他覺得很可能是喬治·斯達克自己為他編造好放在那裡的。他不敢確信羅立會相信他的謊言,但現在著急也沒用了,「我有點兒緊張,如此而已。」

  「可以理解,」哈裡森說,「我只想讓你意識到我們不是敵人,波蒙特先生。」

  泰德說,「打電話的孩子知道我在這兒,是因為我開車經過書店時他剛從裡面出來。他想知道我是不是在教暑期寫作課。學校老師的電話號碼簿是按系劃分的,每個系的人都是按字母順序排列的,印刷字體很小,用過的人都能證明這一點。」

  「電話簿很討厭。」羅立嚼著煙斗說,兩個警察吃了一驚,轉頭看了他片刻,羅立沖他們嚴肅地點點頭。

  「羅立在電話簿上排在我後面,」泰德說,「今年我們恰好沒有以C開頭的教師。」他瞥了羅立一眼,但羅立以把煙斗從嘴裡拿下來,正在仔細檢查黑乎乎的煙斗。「結果,」泰德結束道,「我總是接到他的電話,他總是接到我的。我告訴那孩子他運氣不好,我秋天前沒課。」

  好了,就這麼回事。他覺得自己解釋得過於詳細了,但真正的問題是哈裡森和曼徹斯特什麼時候到羅立辦公室門口的,他們聽到了多少。人們通常不會告訴申請課程的學生他們正在死去,他們很快會變成碎片。

  「我希望我秋天前也沒事,」曼徹斯特歎口氣說,「你完事了嗎,波蒙特先生?」

  泰德寬慰地松了一口氣,說:「我必須把不需要的檔案放回原處。」

  「還必須給秘書留張便條。」

  「當然,我還必須給范頓太太留張便條,」他聽到自己說,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只知道他不得不這麼說,「她是英語系的秘書。」

  「那麼我們還有喝杯咖啡的時間嘍?」曼徹斯特問。

  「當然,甚至還可以吃兩頓餅乾,如果那裡還有的話。」他說。那種事情一片混亂、越來越糟的感覺又湧上心頭,這次更加強烈。給范頓太太留張便條?天哪,那是個笑話,羅立肯定在咬著煙斗強忍著笑。

  泰德正要離開羅立的辦公室,羅立問道:「我能跟你談一會兒嗎,泰德?」

  「當然可以。」泰德說。他想告訴哈裡森和曼徹斯特別管他們倆,他沒事兒,但很不情願地意識到當你要減輕別人的懷疑時,不能說這種話。至少哈裡森現在很警覺,也許還沒有全面警覺起來,但也差不多了。

  沉默的作用更大,當他轉向羅立時,哈裡森和曼徹斯特慢慢地沿著走廊走過去。哈裡森簡短地對他的同伴說了幾句話,然後站在系公共休息室的門口,曼徹斯特進去尋找餅乾。哈裡森可以看著他們,但泰德認為他聽不到他們說什麼。

  「那個關於教師電話簿的故事編得真不錯,」羅立評論說,又把煙斗柄放進嘴中嚼著,「我認為你和薩奇《開著的窗戶》中的小姑娘有很多相同之處,泰德——你很擅長即興創作傳奇故事。」

  「羅立,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我的真心話,」羅立溫和地說,「我承認自己很好奇,但我不敢確信我真想知道。」

  泰德微微一笑。

  「我覺得你是故意忘掉貢佐·湯姆·卡羅爾,他的確退休了,但上次我看電話簿時,他仍然排在我們倆之間。」

  「羅立,我該走了。」

  「真的,」羅立說,「你要給范頓太太寫張便條。」

  泰德覺得自己面頰有點兒熱。艾爾西阿·範頓1961年以來一直是英語系的秘書,但今年四月死於咽喉癌。

  「我叫住你只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羅立繼續說,「我發現了你要找的東西,有關麻雀的事。」

  泰德感到他的心猛地一跳:「你這是什麼意思?」

  羅立把泰德又領會辦公室,拿起巴林格的《美國民間傳說》。「麻雀、潛鳥,尤其是夜裡出沒的怪鳥,是靈魂擺渡者,」他說,聲音中有些得意,「我知道和夜裡出沒的怪鳥有關係。」

  「靈魂擺渡者?」泰德懷疑地說。

  「來自希臘語,」羅立說,「指那些擺渡者,在這裡指那些在生者世界和死者世界之間擺渡人類靈魂的人。據巴林格說,潛鳥和夜裡出沒的怪鳥是生者的先驅,據說它們總是聚集在死亡將要發生的地方。它們不是預示凶兆的鳥,它們的任務就是把剛死去的靈魂引導到他們死後該去的地方。」

  他盯著泰德。

  「麻雀的集結是很不吉利的,至少巴林格這麼說,麻雀據說是死者的先驅。」

  「那意味著——」

  「那意味著它們的任務是引導迷失的靈魂回到陰間。換句話說,它們是活死人的先驅。」

  羅立從嘴裡拿下煙斗,嚴肅地看著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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