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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接著,另一個問題自然而然地長生,這問題是如此基本,他聽到他自己大聲問道:「為什麼你要再寫小說呢?」

  他垂下手,直到筆尖觸到紙。那種麻木立即回來了,手就像浸泡到冰冷清澈的水流中一樣。

  手再一次抬起,翻到新的一頁。它又落下,撫平紙張……但這次沒有馬上寫。泰德以為接觸已經結束了,這時鉛筆在他手中動起來,好像它是活的東西……活者但受了重傷,它猛地一拉,畫了一個逗號般的線,又猛地一拉,畫了一個破折號,然後寫道:「喬治

  斯達克

  喬治

  喬治斯達克

  沒有鳥

  喬治斯達克」

  對。你能寫你的名字,你能否認麻雀,很好,但是為什麼你要再寫為誰呢?

  為什麼它這麼重要?重要到要殺人?

  「如果我不寫我會死的。」

  鉛筆寫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泰德問,但他感到殷切的希望在他腦中爆開。它就

  那麼簡單嗎?他認為就那麼簡單,特別對一個作家來講更是如此。天哪,對於

  現實中的作家來講,除非他們寫作,否則他們就不存在,或感覺到他們不能存

  在……對於像海明威這樣的人來說,寫作和存在是同一回事,不是嗎?

  鉛筆顫抖著,然後在最後一個信息下面劃了一條潦草的長線,看上去怪怪的很像聲音波紋圖。

  「快點,」泰德低聲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潰 爛」

  鉛筆寫道。字歪歪斜斜的很勉強。鉛筆猛地一拉,在他手間擺動,他的手

  指像蠟一樣白。如果我再用點勁,泰德想,它就會斷掉。

  「失去

  失去必要的凝聚力

  沒有鳥  他媽的沒有鳥

  啊狗雜種離開

  我的腦袋」

  突然他手臂揚起,同時,他麻木的手敏捷地拍了一下鉛筆,就像一個舞臺

  上表演的魔術師拍一張牌一樣,鉛筆不是抓在他的手指間,而是被握在他的拳

  頭中,就像一把匕首一樣。

  他向下紮去——斯達克向下紮去——突然,鉛筆紮進他左手拇指和食指之

  間的肉中,石墨筆尖幾乎穿透了肉,鉛筆折斷了,鮮血流了出來。突然,抓住

  他的力量消失了。他的手放在桌上,上面插著鉛筆,劇烈地疼痛從那裡蔓延開

  來。

  泰德把頭向後一甩,緊緊咬住牙齒,忍住折磨不叫出聲。

  三

  書房邊有一個小浴室,當泰德覺得能走路時,就走到那裡,借著刺眼的日光燈檢查手上的傷口,他的手在劇烈抖動。傷口很像一顆子彈打的——圓圓的孔洞周圍是一圈黑亮的石墨,這石墨看上去很像火藥。他翻過手,看到手掌一側有一個針尖大小的紅點,那是筆尖。

  差點兒就穿投了,他想。

  他用冷水沖洗傷口,一直沖到他的手麻木了,然後從櫥中拿出一瓶過氧化氫。他發現他的左手握不住瓶子,於是就用左臂把它夾在身上,打開蓋子。接著,他把消毒劑到進手上的洞中,看著液體變成白色泡沫,疼的咬緊牙關。

  他把消毒劑瓶子放回原處,又把別的藥瓶一個個拿出來,看上面的標簽。兩年前他滑雪摔了一跤,背部常常劇痛,胡默醫生給他開了止痛藥。他只吃了幾片,因為他發現這些藥打亂了他的睡眠系統,使他很難寫作。

  他終於找到了那個塑料瓶,它躲到一罐剃須膏後面,這剃須膏至少有一千年了。泰德用牙咬開瓶蓋,倒出一片藥。他考慮是不是再加一片,最後決定算了,這種藥藥力很強。

  「也許它們已經失效了,也許你最後會全身痙攣不得不去醫院,就此結束這個可笑的夜晚,是嗎?」

  但他決定冒一下險。手的確非常痛,簡直讓人難以忍受。至於醫院……他又看看手上的傷口,心想,也許我應該去包紮一下,但如果我去的話我就完了,這幾天人們像看瘋子一樣看我,我已經受夠了。

  他又倒出四粒止痛片,塞入褲子口袋中,把瓶子放回小櫥架上。他把一塊邦迪創可貼貼在傷口上。看看這圈塑料,他想,你不知道這該死的地方多麼疼。斯達克設了一個陷阱對付我,他腦子裡面的陷阱,而我正好落入其中。

  真是這麼回事嗎?泰德不知道,不很確信,但他也知道一件事:他不想再這麼幹了。

  四

  當泰德終於又控制住自己後,他把日記本放回抽屜,關上書房的燈,向二樓走去。他在樓梯頂端的走廊停了一下,側耳傾聽,雙胞胎很安靜,麗茲也一樣。

  止痛藥顯然沒有失效,泰德手上的疼痛開始緩和了一點。如果他不慎彎彎手,就會疼得要叫出來,但如果他注意這點兒,就不會太疼。

  啊,但是早晨它會非常疼,夥計……你怎麼向麗茲解釋呢?

  他不知道說什麼,也許說真話……或部分真話,她似乎很能看穿他的謊言。

  痛得好點兒了,但震驚之後的餘波仍在,他認為自己很難入睡,於是走到一樓,透過客廳薄薄的窗簾向外望去,州警察的巡邏車停在私用車道上,他可以看到裡面閃動的兩顆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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