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黑暗的另一半 | 上頁 下頁
一七


  他跳下巡邏車,解開槍套的扣子但沒有把槍抽出來。他值勤時只抽出過兩次手槍,但從沒開過火。現在他也不願意。他選擇了一個角度接近貨車,使他既能看到貨車——特別是貨車車廂——又能看到麥當勞方向走過來的人。他停下來,看到一個男人和女人走出餐廳,走向一輛福特轎車,他們坐進汽車,開往出口,這時,他才又繼續向前走。

  他的右手放在手槍把上,左手放在臂部。他覺得,現在皮帶也越做越好。他從小到大都是蝙蝠俠迷——實際上,他懷疑蝙蝠俠是他成為警察的理由之一。他最喜歡蝙蝠俠的多功能皮帶,上面有各種有用的東西,可以在不同場合使用:繩子、也視鏡、迷魂藥。他的皮帶當然不能跟那相比,但是在左邊,有三個環吊著三件非常有用的東西。一個是電警棍,當你按頂上的紅按鈕時,它會發出一種超聲波嘯聲,能把最狂暴的公牛變成一團軟軟的通心粉。它旁邊是一個壓力罐,再旁邊是一個四節電池的手電筒。

  漢密爾頓從環上取下手電筒,打開它,然後左手溜上去遮住一部分光。他這麼做時,右手一直沒離開過他的手槍把。老警察,大膽警察,但不是老朽魯莽警察。

  手電筒的光掃過貨車車廂。裡面有一塊防雨布,但沒有別的,車廂像駕駛室一樣空。

  漢密爾頓很謹慎地和這個掛小龍蝦車牌的汽車保持著一段距離——這是一種習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現在他彎下腰,用手電照照汽車的下面,想傷害他的人能藏身的最後一個地方。那裡不太可能有人,但如果他真因大意而死,他可不想讓牧師這麼讚美他:「親愛的朋友,今天我們到這裡來,是為了悼念華倫·漢密爾頓警察,他由於不太可能的原因而死去。」那可太愚蠢了。

  他迅速掃過汽車的下面,沒看到什麼,除了一個即將要脫落的消音器——從它上面的洞看,它真掉了的話駕駛員也不會注意到。

  「我想沒有別人,親愛的。」漢密爾頓說。他最後一次檢查汽車周圍地區,特別是從餐廳過來的人。他發現沒有人在注意他,於是走到駕駛室乘客一邊的窗口,向裡照射。

  「天哪,」漢密爾頓低聲說,「問問媽媽是否相信這噁心事。」他突然很喜歡桔紅色的燈,因為它們強烈的燈光把茶色變成了幾乎是黑色,使血看上去像墨。「他就這麼開著它?天哪,從緬因他就這麼一路開過來?問問媽媽——」

  他把手電筒向下照去。汽車的座位和地板污穢不堪,他看到啤酒罐、飲料罐、空的或半空的油煎馬鈴薯片袋,許多空煙盒。一塊泡泡糖似的東西粘在金屬儀錶板上,下面是一個洞,原先是放收音機的。煙灰缸裡有許多不帶過濾嘴的煙頭。

  座位上斑斑點點都是血,幾乎遮住了那裡的雪佛萊標記。駕駛員座邊門內把手上有血,鏡子上有血——呈橢圓形,漢密爾頓認為,當96529Q先生調整他的後視鏡時,他用他的受害者的血在那裡留下一個幾乎完美的拇指印。在一個煙盒上也有一大塊淤血,看上去那個盒子裡面有頭髮。

  「他怎麼向路上遇上的姑娘解釋呢?」漢密爾頓低聲說,「說他剃須時割傷了自己?」

  他身後傳來了一聲輕微的響動。漢密爾頓猛地轉過身,他覺得動作太慢,覺得自己太魯莽,這是一件非同尋常的事,本應更謹慎。現在,那傢伙已經站在他身後,老式雪佛萊貨車的駕駛室很快就會有更多的血,他的血,因為這傢伙能從緬因州開著這屠宰場似的車到這兒,他一定是個心理變態者,他會像買一夸脫牛奶一樣不假思索地殺死一個州警察,漢密爾頓抽出他的手槍,這在他的值勤中是第三次,他推開保險栓,差點兒對著黑夜開槍,他緊張到了極點。但沒有人在那兒。

  他慢慢垂下手裡的槍,血在他太陽穴急劇跳動。

  一陣風吹過,又傳來輕微的響聲,在人行道上,他看到一個魚肉三明治盒,毫無疑問響聲就是它造成的。你那麼聰明,福爾摩斯,不值一提,華生,這是最基本的——一聽到風聲立即躍開五、六尺,然後再站住。

  漢密爾頓長長呼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關上手槍保險栓。「差點兒丟人顯眼,福爾摩斯,」他說,聲音有些顫抖,「差點兒害自己去添張開槍說明表。」他想把手槍放回槍套中,因為現在已很清楚,除了一隻空魚肉汗堡盒外,沒什麼可射擊的東西,但他決定拿著它,直到援兵到來。槍在手裡握著很舒服,這並非只因為血,或因為緬因州警察要得這個殺人犯開著那可怕的汽車走了四百里。那輛汽車散發出一種惡臭。他不知道援兵們是否也能聞到這種味,或是否只有他才能聞到,對此他並不在意。他認為,它不是血或腐爛食品的氣味,而是壞的氣味,某種非常非常壞的東西的氣味,壞的使他不願把槍放回套中,即使他確信散發那氣味的人已走了,可能幾小時前——他聽不到任何熱引擎發出的滴答聲。這沒關係,它並沒改變他所知道的事實:這卡車曾是一個可怕野獸的窟穴,這野獸可能會又回來,給他一個措手不及,他不想冒這種險。媽媽不能在這上面打賭。

  他站在那裡,手裡拿著槍,心驚膽戰,過了似乎極漫長的一段時間,援兵終於到了。

  第六章 克勞森之死

  一

  杜娣·艾伯哈特生氣了,當杜娣·艾伯哈特生氣時,你最好別去惹她。她神情冷漠爬上L街公寓的樓梯,就像一隻犀牛穿過一片廣闊的牧場。她穿著深蘭色衣服,胸部碩大無比,肥胖的手臂像鐘擺一樣搖動。

  許多年前,這個女人是華盛頓最漂亮的應招女郎之一。在那些日子,她的身高——六英尺三——和她美麗的容貌使她名聲大噪。人們紛紛追逐她,和她睡一覺成了極為榮耀的事。如果誰有興趣翻翻第二任約翰遜政府和第一任尼克松政府時期華盛頓各種節日和晚會的照片的話,他就會在其中發現杜娣·艾伯哈特,她常常挽著一個名人。她的身高就使你不會看漏掉她。

  杜娣是個妓女,她有銀行出納員的心和蟑螂的靈魂。她有兩個常客,一個是民主黨參議員,另一個是共和黨參議員,他們給了她足夠的現金使她可以退出這一行當。他們並不全是自願這麼幹的。杜娣知道,得病的危險並未減少(高級政府官員也一樣容易得愛滋病和其它性病),她的年齡也沒在減少。他們都答應在他們的遺囑中留給她一些東西,但她並不完全相信這些紳士。我很抱歉,她告訴他們,但我並不相信聖誕老人或童話,小杜娣一向自食其力。

  小杜娣用那些錢買了三棟公寓房。幾年過去,當年使人傾倒的一百七十磅體重已變成了二百八十磅。七十年代效益很好的投資在八十年代就變得很差,那時,別的投資股票市場的人似乎都過得不錯。她曾和兩個出色的股票經紀人有過關係,她很後悔退出這一行時沒有緊緊抓住他們。

  一棟公寓房在1984年賣掉了;在一次災難性的稅務檢查後,第二棟在1986年賣掉了。她緊緊抓住L街的這棟,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相信這一、兩年她還不用賣這棟房。如果到了那一步,她準備打點行李去阿魯巴。在此之前,曾是首都最紅應招女郎的房東將堅持下去。

  她過去總是堅持不懈的。

  她準備以後也這樣。

  上帝保佑那些阻礙她的人。

  比如像費裡德裡克·克勞森。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