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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這是麻煩所在嗎?」

  「對——所有的麻煩……威廉,天啊!泰德,如果你能幫我一把的話——」

  泰德合上雜誌,抱起威廉,跟在抱著溫蒂的麗茲身後走進雙胞胎臥室。胖胖的嬰兒很溫暖,沉甸甸的讓人高興,他瞪大眼睛對什麼都表示出興趣,他的手臂偶爾會摟住泰德的脖子。麗茲把溫蒂放在一張換衣桌上,泰德把威廉放在另一張上。他們用幹尿布換下濕的,麗茲的動作比泰德快些。

  「哦,我們上了《大眾》雜誌,一切都結束了。對嗎?」

  「對。」她微笑著說。泰德覺得那微笑顯得有些不真實,但他想起他自己古怪的大笑,決定別多問了。有時,他很不自信(這是他身體笨拙的一種反應),就會對麗茲過分挑剔。她很少為此跟他爭吵,但當他過於嘮叨時,他可以看到她眼中流露出一種疲倦的神情。她剛才說什麼了——你有時過於敏感了,泰德。

  他給威廉裹緊尿布,同時一隻前臂放在高興地亂動的嬰兒的肚子上,以免威廉從桌上滾下去摔死,這孩子似乎下了決心要那麼做。

  「布穀拉赫!」威廉大叫。

  「對。」泰德同意說。

  「第威特!」溫蒂喊道。

  泰德點點頭:「這也能聽懂。」

  「讓他死掉是對的。」麗茲突然說。

  泰德抬起頭。他考慮了片刻,然後點點頭。沒有必要說明他是誰;他倆都明白。「對。」

  「我不太喜歡他。」

  這麼說你丈夫可不太好,他差點兒脫口而出這麼回答。這並不奇怪,因為她並不是在說他。喬治·斯達克的寫作方式並非他們之間唯一的不同之處。

  「我也不喜歡,」他說,「晚上吃什麼?」

  第二章 惡夢

  一

  那天晚上,泰德作了一個惡夢。他醒來時淚水滿眶,全身發抖,就像暴風雨中的一隻小狗。夢中,他和喬治·斯達克在一起,只是喬治是一個房產經紀而不是一個作家,而且他總是站在泰德身後,因為他僅僅是一個聲音和一個影子。

  二

  在泰德寫第二部喬治·斯達克小說《牛津布魯斯》之前,他為達爾文出版社寫了一篇作者介紹,他在其中說斯達克開著「一輛破舊不堪的1967GMC敞篷運貨小卡車」。但是,在夢中,他們坐的是一輛黑的托羅那多車,泰德明白他說運貨小卡車是搞錯了。這才是斯達克開的車。這種噴射推進式的送葬車。

  托羅那多車的後面翹起來,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一個房地產經紀人的汽車,到像一個三流強盜開的車。斯達克由於某中原因領他去看一幢房子,他們一起向房子走去時,泰德回頭看,只看到那輛車,他本以為他會看到斯達克,恐懼像冰柱一樣刺進他的心臟。但斯達克恰好站在他的另一邊(雖然泰德不知道他怎麼會這麼迅速而無聲地換到那邊),於是他看到的就是汽車,一個鋼鐵毒蜘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在高高翹起的保險杠上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高貴的狗雜種。字的兩邊化著骷髏和兩個交叉的骨頭。

  斯達克帶他去看的是泰德自己的房子——不是在魯得婁離大學不遠的那幢冬天住的房子,而是在羅克堡的夏季別墅。羅克堡湖的北面海灣正好在房子的後面,泰德隱約可聽到波浪拍岸的聲音。車道後面的一小塊草坪上有一塊牌子,上寫:出售。

  很漂亮的房子,對嗎?斯達克在他身後低語道。他的聲音沙啞而親切,像一個雄貓在舔舌頭。

  這是我的房子,泰德回答說。

  你錯了。這幢房子的主人已經死了。他殺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然後自殺了。他扣動扳機。平地一聲,一切都完了。這是他性格決定的。你不用費勁就能發現這點兒。你可以說是一目了然的。

  這很好玩嗎?他想問——向斯達克表明他並不害怕他,這一點似乎非常重要。這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他嚇壞了。但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一隻似乎沒有一點兒皺紋的大手從他肩膀後面伸過來,在他面前搖晃著一串鑰匙。

  不——不是搖晃。如果是那樣的話,他會開口說話,甚至把鑰匙推到一邊,以顯示他並不害怕這個總站在他身後的可怕的男人。但是,手是把鑰匙朝他臉上推過來。泰德不得不抓住它們,以免撞到他的鼻子上。

  他把其中一把鑰匙插進前門的鎖中,這是一扇光滑的橡木做的門,上面有把手和一個像一隻小鳥樣的銅門環,鑰匙轉動很順利,這很奇怪,因為它根本不是一把房門鑰匙,而是安在一根長鋼棍頂端的打字機鑰匙。鑰匙環上其餘的鑰匙都是萬能鑰匙,小偷帶的那種。

  他握住門把手一擰。他這麼做時,鐵門包著的木門開始收縮枯萎,同時發出像爆竹一樣連續不斷的爆炸聲。陽光穿過門上新的裂縫。塵土揚起。一聲脆響,一塊裝飾性的鐵塊從門上掉下來,重重的落在泰德腳邊的臺階上。

  他走了進去。

  他不想進去;他想站在門口與斯達克爭論。不僅如此!他要向他提出抗議,問他到底為什麼這麼幹,因為走進房子甚至比斯達克本人更可怕。但這是一個夢,一個惡夢,而惡夢的本質就是難以控制。這就像坐在一輛過山車上,隨時都有可能從頂上扔被到磚牆上,死得像個被蒼蠅拍打死的小蟲。

  褪色的長條地毯不在了,這使得熟悉的走廊變得陌生,甚至充滿敵意……在夢中,這似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他後來卻常常想起它,也許因為它是一種真實的恐懼——夢境之外的恐懼。如果像走廊地毯這種小東西的闕失都會引起強烈的隔絕感、失落感、悲哀和恐懼,那麼生活中怎麼可能有安全感呢?

  他不喜歡他的腳步落在硬木地板上引起的回音,不僅是因為它們證實了他身後惡棍的話——房子沒人住,空蕩蕩的讓人難受;他不喜歡回音,還因為他自己的腳步聽上去極為迷惘和極為不幸。

  他想轉身離去,但他做不到。因為斯達克就在他身後,他知道斯達克現在正拿著阿曆克斯·馬辛鑲珍珠的剃刀,在《馬辛的方式》結尾處,他的情婦曾用它割開了狗雜種的臉。

  如果他轉過身,喬治·斯達克會用刀割他的。

  房子也許空無一人,但除了地毯外(客廳橙紅色的地毯也不見了),所有的家具都在那裡。在客廳的一端,一個花瓶立在小松木桌上,從那裡你可以直接走進臥室,臥室的窗頂很高,窗戶面對著湖,你也可以向右轉進廚房。泰德摸了摸花瓶,它立即爆炸成碎片和刺鼻的陶瓷粉末。水流出來,瓶中盛開的六朵玫瑰凋落成灰黑色,然後落到桌上的臭泥漿中。他摸摸桌子。木頭發出一聲乾裂聲,桌子一分為二,慢慢的倒在光禿禿的木頭地板上。

  你怎麼把我的房子整成這樣了?他對身後的人喊到……但沒有轉過身。他並不需要轉身去證明剃刀的存在,諾妮·格麗菲絲曾用它割過馬辛,把馬辛的面頰割得鮮血淋漓,露出白骨,一隻眼睛在眼眶外晃蕩,在此之前,馬辛自己用它割過他的「對手們」的鼻子。

  我什麼都沒幹,斯達克說,泰德不用看就知道他在微笑,這從他的聲音可以聽出來。是你幹的,混蛋。

  他們走進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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