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黑暗的另一半 | 上頁 下頁


  「你一咧嘴笑,他們也跟著咧嘴笑。你沒法喂一個咧嘴笑的嬰兒,泰德。」

  「對不起。」泰德謙恭的說,沖雙胞胎眨眨眼睛。兩張一模一樣的笑臉沾著綠色的豌豆,笑得更歡了。

  他低下頭,接著往下讀。

  「1975年的一個晚上,我想好了名字,開始寫《馬辛的方式》,但是,還有一件事。我準備好後,把一張紙捲進打字機……接著,我又把它退出來。我總是用打字機寫作的,但喬治·斯達克顯然不喜歡打字機。」

  又是咧嘴一笑。

  「也許在他服刑的地方根本沒有打字機。」

  波蒙特指的是喬治·斯達克的「作者簡介」,那上面說,作者三十九歲,曾因縱火罪、持刀威脅罪和企圖殺認罪在三座不同的監獄中服過刑。但是,這個作者簡介僅僅是整個故事的一部分;波蒙特還為達爾文出版社寫過一篇作者履歷,他以一個出色的小說家才有的想像力詳盡的描述了他的另一個自我的歷史。從他出生於新罕布什爾州的曼徹斯特,直到他最後定居於密西西比州的牛津,一切應有盡有,除了喬治·斯達克六周前被埋葬於緬因州的故鄉公墓。

  「我在桌子的抽屜裡發現一本舊筆記本,而且我使用那些鉛筆。」他指指裝鉛筆的陶瓷瓶,當他發現自己手裡拿著一隻時,似乎有點驚訝,「我開始寫作,下面我知道的,就是麗茲告訴我已經是半夜了,問我想不想睡覺。」

  麗茲·波蒙特也記得那個晚上。她說:「我十一點四十五醒來,發現他不在床上,我想,哦,他在寫作?但我沒有聽到打字機聲響,我有點害怕。」

  她臉上的神情表明她不僅僅是有點兒害怕。

  「我走下樓,看到他伏在那個筆記本上奮筆疾書,這時,你用一根羽毛就能把我打倒,」她笑了,「他的鼻子幾乎貼在紙上。」

  採訪者問她是否松了口氣。

  麗茲·波蒙特以溫柔沉靜的語調說:「大大的松了口氣。」

  「我數了一下筆記本,發現自己一字不改的寫了十六頁,」波蒙特說,「我把一隻新鉛筆寫得只剩下四分之一。」他看著瓶子,臉上表情既像悲傷,又像是含而不露的幽默。「現在喬治已經死了,我認為我應該把這些鉛筆扔掉了。我自己不用它們。我試過,但不行。我不能沒有打字機。我的手會疲倦和變得笨拙。

  」喬治從來就不會這樣。「

  他抬起頭,神秘的眨眨眼。

  「寶貝,」他抬頭望著妻子,後者正在努力把最後一點兒豌豆湯喂進威廉嘴裡。孩子的圍兜上似乎沾滿了湯水。

  「幹嗎?」

  「往這兒看一下。」

  她照辦了。

  泰德眨眨眼。

  「這很神秘嗎?」

  「不,親愛的。」

  「我也認為不。」

  故事的其餘部分很有諷刺色彩。

  《馬辛的方式》於1976年6月由一家叫小的達爾文出版社出版(波蒙特「真

  實的」自我所寫的書是由達頓出版社出的),出人意外的獲得成功,名列美國全國暢銷書第一名。它還被改編成一部極為紅火的電影。

  「很長一段時間,我等著誰來發現我就是喬治,喬治就是我,」波蒙特說,「版權是以喬治·斯達克的名字登記的,但我的經紀人知道,他的妻子——現在她是他的前妻,但仍是合夥人——和達爾文出版社的高級管理人員及財務主管知道。他必須知道,因為喬治可以用普通書法些小說,但是在支票上簽名就有問題了。當然,稅務局也必須知道。所以麗茲和我一年半以來,一直等著誰來揭穿這一把戲。這樣的事沒有發生。我認為這純屬運氣,這也證明,當你認為一定有人會洩露秘密的時候,他們反而都守口如瓶。」

  這秘密一直保持了很多時候,多產得多的作家,出版了三部小說。沒有一部獲得像《馬辛的方式》那樣驚人的成功,但它們都名列暢銷書名單,引起人們的關注。

  經過長久的沉思後,波蒙特開始談他為什麼最終決定結束這一遊戲。「你必須記住,喬治·斯達克畢竟只存在於紙上。很長時間以來,我很喜歡他……而且,這傢伙很賺錢。我稱它為我的朋友——金錢本身。如果我願意,我可以離開大學仍付得起貸款,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有一種巨大的自由感。

  「但是,我又想寫自己的書了,而且斯達克沒沒麼好說的了。事情就這麼簡單。我知道,麗茲知道,我的經紀人知道……我認為甚至達爾文出版社喬治的編輯也知道。但是,如果我保守著這一秘密,我將難以抵擋再寫一部喬治·斯達克小說的誘惑。像所有人一樣,我很容易受金錢的誘惑。解決的方法就是一勞永逸的殺死他。

  「換句話說,就是將這秘密公諸於世。這就是我所做的。實際上,就是現在我所做的。」

  泰德抬起頭,微微一笑。突然,他對《大眾》上做作照片的驚訝本身就有點兒虛偽,有點兒做作。雜誌攝影師有時按讀者的期待安排場景以迎合他們的口味,這是司空見慣的。他認為大多數採訪也都是這樣的,只是程度不同罷了。他猜想自己處理的比別人略微高明些;他畢竟是位小說家……一個小說家只不過是個拿錢撒謊的人。謊撒得越大,拿到的錢越多。

  斯達克沒沒麼好說的了。事情就這麼簡單。

  多麼簡潔明瞭。

  多麼有說服力。

  純屬瞎扯。

  「寶貝?」

  「什麼?」

  她正在給溫蒂擦臉。溫蒂可不喜歡這個主意。她不停的把小臉扭來扭去,憤怒地呀呀亂叫,麗茲拿著毛巾追來追去。泰德想他妻子最終會抓住她的,雖然他認為有可能她會先厭倦了。看上去溫蒂也意識到這種可能性。

  我們沒有談克勞森在整個事件中的作用,撒了謊,這是不是不對呢?」

  「我們沒有撒謊,泰德。我們只是沒有提他的名字。」

  「他是一個討厭的傢伙,對嗎?」

  「不對,」麗茲平靜的說。她現在開始給威廉擦臉,「他是一個卑鄙的小爬蟲。」

  泰德哼了一聲:「一個爬蟲?」

  「對。一個爬蟲。」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上周我去拐角的錄像店錄帶子時,看到一部恐怖片叫《爬蟲》。我想,太棒了。有人拍了一部有關費裡德裡克·克勞森及其同類的電影。我要告訴泰德。但我現在才想起來。」

  「那麼你認為我們做得很對?」

  「非常對,」她說。她手裡抓著毛巾,先指指泰德,然後有指指桌上攤開的雜誌,「泰德,你從中得到你應得的,《大眾》得到他們應得的。費裡德裡克·克勞森得到了臭狗屎……這正是他應得的。」

  「謝謝。」他說。

  她聳聳肩:「你有時過於敏感了,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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