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黑暗的另一半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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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摸摸火爐,它裂成兩半,伴隨著低沉的、像一個塞滿泥土的大鍾發出的叮噹聲。加熱線圈乒地飛起,四處亂濺,一個可笑的螺絲帽在狂風中呼嘯而過。從火爐中間的黑洞中,吹出一種有毒的臭氣,他向其中窺視,看到一隻火雞。它已腐爛,發出惡臭。黑色的液體中夾雜著不知名的肉塊,慢慢從火雞的凹處流出來。 在這兒我們稱之為廢物,斯達克在他身後評論到。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你說在哪兒,這兒? 安得斯韋爾,這裡不通火車,泰德。斯達克冷靜的說。 他還說了什麼,但泰德沒聽清。麗茲的錢包在地板上,泰德被絆了一下。他連忙抓住廚房桌子以免摔倒,桌子開始變成碎片,最後成為一堆鋸末。一根閃亮的釘子逆轉著鑽進牆角,帶著金屬的叮噹聲。 馬上停下來!泰德喊道。我要醒來!我痛恨打碎東西! 你總是很笨拙,你這混蛋,斯達克說。他說話的口氣好象泰德有許多兄弟姐妹,他們每個人都舉止極為優雅。 我並非註定很笨拙,泰德焦急對他說,聲音幾近乎哀鳴。我並非註定笨拙。我並非註定要打碎東西。當我很小心的時候,一切都是很好。 對——但可惜你已經不小心了,斯達克不動聲色的說。他們走進後廳。 麗茲在這兒,她坐在門邊的角落裡,兩腳呈八字形,一隻鞋穿著,一隻鞋脫了。她穿著尼龍襪,泰德可以看出其中一隻脫絲了。她低著頭,淺黃色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臉。他不願看她的臉。就像他不用看剃刀或斯達克那剃刀似的獰笑就已知道他們的存在一樣。他不用看麗茲的臉就知道她不是睡著了或失去知覺,而是死了。 打開燈,你會看得更清楚,斯達克以一種和朋友聊天的口氣微笑著說。他的手出現在泰德肩膀上,指著泰德自己安的燈。當然,它們是電燈,看上去像真的一樣:一個木紡錘上安著兩個防風煤油燈,由牆上的一個可調光開關控制。 我不想看! 他力圖使自己聽上去堅決、自信,但他開始不安。他可以聽出他聲音中的顫抖,這意味著他快要哭了。他說什麼似乎都無關緊要,因為他已把手伸向牆上的圓形開關。當他碰上它時,藍色的電火花從手指間噴出,這火花厚厚的像果凍而不像光。開關象牙色的圓把柄變成黑色的,炸離牆壁,像一個微型飛碟一樣穿過房間。它撞碎了另一面的小窗戶,消失在陽光中,這陽光呈現出一種怪異的綠色,像銅器上的綠毛。 電防風煤油燈亮得異乎尋常,紡錘開始轉動,把起固定作用的鐵鍊卷了起來,整個房子的陰影在瘋狂跳動。兩個燈罩先後碎裂,玻璃撒了泰德一身。 他不加思索的跳上前去,一把抓住坐著的妻子,想在鐵鍊斷裂、沉重的木紡錘落下砸在她的身上之前,把她救出來。這衝動是如此強烈,使他不顧一切,雖然他明知道她已死了,這一切沒有關係,斯達克即使連根拔起帝國大廈扔在她身上,也沒關係。無論如何跟她沒關係,再也沒關係。 他的兩臂穿過她的腋下,環抱著她,她的身體向前傾,頭向後仰,臉上的皮膚裂紋密佈,像一個明代瓷瓶的表面。呆滯的眼睛突然爆炸,有毒的綠色汁液噴到他的臉上,熱乎乎的令人噁心。她的嘴大張著,牙齒暴雨般的從中飛出,打在他的面頰和額頭,他可以感到它們的光滑堅硬。半凝固的鮮血從她凹凸不平的牙齦間噴出。她的舌頭從她的口中滾落出來,像一條血淋淋的蛇一樣直直的墜落到她的裙邊。 泰德開始尖叫——謝天謝地,在夢中,而不是在現實中,否則他會把麗茲嚇壞的。 我跟你沒完,你這混蛋,喬治·斯達克在他身後輕聲說。他的聲音中已沒有微笑,冷冰冰的像十一月的羅克堡湖水。記住。你別想擺脫我,因為當你擺脫我的時候…… 四 泰德全身一震,醒了過來,他的臉濕漉漉的,枕頭也濕漉漉的,他剛才一直痙攣地抓著枕頭,貼在臉上。這濕漉漉的也許是汗水,也許是淚水。 「……你擺脫了最好的東西。」他對這枕頭續完那句話,然後躺在那裡,膝蓋蜷到胸前,一陣陣的發抖。 「泰德?」麗茲在她的夢中含含糊糊地說,「雙胞胎好嗎?」 「很好,」他努力保持鎮定,「我……沒事。睡吧。」 「對,所有的事……」她說了幾句話,但他沒聽清楚,就像斯達克告訴泰德安得斯韋爾不通火車後,他沒聽清楚他又說了什麼一樣。 泰德躺在濕漉漉的床單上,慢慢放開他的枕頭,用赤裸的手臂擦擦臉,等著夢離開他,等著震驚離開他。它們的確離他而去,但令人驚訝的緩慢。他努力不驚醒麗茲。 他凝視著黑暗,不想搞明白那場夢,只等著它離去。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後,隔壁的溫蒂醒了,開始哭叫,該換尿布了。當然,威廉隨後也醒來,認為他也需要換尿布(雖然泰德換下他的尿布時,發現它們非常幹)。 麗茲馬上醒了,夢游似的走進嬰兒室。泰德和她一起進去,他很清醒,這次他很感謝雙胞胎,因為他們今天半夜需要換尿布。他給威廉換,麗茲給溫蒂換,倆人都不怎麼說話。他們回到床上,泰德高興的發現他又漸漸的睡著了。他本以為晚上大概睡不著了。當他第一次醒來時,麗茲炸開的身體這一形象仍歷歷在目,清晰可見,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睡覺了。 早晨它就會煙消雲散,夢都是那樣的。) 這是那天晚上他入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但是,第二天早晨醒來時,他還記得夢中所有情節(雖然只有他在光禿禿走廊上失落而孤單的腳步回聲還能打動他),他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失而消失,像一般夢那樣。 這是一個非常罕見的夢,他像一個真正發生的時間一樣留在他的記憶中。那個打字機鑰匙,那沒有皺紋的手掌,喬治·斯達克那冷淡、單調的聲音,這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告訴他,他跟他沒完,當你擺脫這個高貴的狗雜種時,你是在擺脫最好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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