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黑暗的另一半 | 上頁 下頁


  波蒙特一隻手伸向瓶中削得很尖的貝洛兒牌鉛筆,然後又撤了回來。他從書房的窗口望出去,外面是春意盎然的綠樹。

  「用筆名寫作,就像變成一個看不見的人一樣,」他最後吞吞吐吐的說,「我越想這個主意,就越覺得我會……哦……再創造自己。」

  他的手悄悄伸向陶瓷瓶,這次很成功的抽出了一隻鉛筆,同時,他的腦子在想別的事。

  泰德翻過一頁,然後抬頭看著雙人高腳椅上的雙胞胎。男孩——女孩雙胞胎一般不太相像,但是溫蒂和威廉卻極為相像。

  威廉對泰德咧嘴笑。

  溫蒂也對他咧嘴笑,但她在炫耀她兄弟沒有的附加物——孤零零的一顆門牙,這顆牙齒長出來時一點兒也不疼,它毫不費力地鑽出牙齦,就像潛水艇的望遠鏡鑽出海面一樣。

  溫蒂把一隻胖乎乎的小手從塑料瓶上移開。張開小手,露出粉紅色的掌心,合攏,張開。一種溫蒂式揮手。

  威廉沒有看她,把他的一隻手從瓶子上移開,張開,合攏,張開。一種威廉式揮手。

  泰德鄭重地從桌子上舉起一隻手,張開,合攏,張開。

  雙胞胎咧開嘴笑。

  他又低下頭看雜誌。啊,《大眾》,他想——如果沒有你,我們會在那兒,我們會做什麼?這是美國的明星時代。

  當然,作者把所有的秘密都抖落出來了,尤其是《狂舞者們》沒有獲得圖書獎後四年艱難的日子,但這是預料之中的,他並不覺得這種暴露難堪。一來是這並不可恥,二來是他一直覺得真相比謊言更容易接受。至少從長遠看是這樣。

  當然,這又提出一個問題:《大眾》雜誌和「長遠」是否有什麼共同只處?

  哦,現在太晚了。

  寫這篇報道的那傢伙名叫麥克——麥克什麼?記不清楚了。《大眾》上作者的署名一般都在文章的最後,除非你是一個洩露皇家秘密的伯爵和嚼其他電影明星的電影明星。泰德必須翻過四頁(其中兩頁是整版廣告)才找到那個名字——麥克·唐納森。他和麥克海闊天空聊到很晚,當泰德問他,是不是真有人關心他用另一個名字寫了幾本書時,唐納森的回答讓泰德大笑不止。「統計顯示,《大眾》的大多數讀者比較遲鈍。著使他們很難發現什麼新東西,於是別人發現什麼他們就看什麼。他們會很想知道你的朋友喬治的所有情況。」

  「他不是我的朋友。」泰德笑著回答說。

  現在,他問爐子前的麗茲:「你搞完了嗎,寶貝?要我幫忙嗎?」

  「不用,」她說,「我只是給孩子們熬點湯。你還沒有自我欣賞完?」

  「還沒有。」泰德厚著臉皮說,有回到那篇報道上。

  「最難辦的實際上是名字,」波蒙特輕輕咬著鉛筆,繼續說道,「但這非常重要。我知道它會起很大作用。我知道它會打破我寫作上的阻礙……如果我有一個身份,一個與我不同而又合適的身份。」

  他怎麼會選擇喬治·斯達克的呢?

  「哦,有一個寫犯罪的小說家,名叫唐納德·E·懷斯萊克,」波蒙特解釋說,「懷斯萊克用他的真名寫犯罪小說,都是有關美國生活和美國道德的社會喜劇。」

  「但是,從六十年代初期到七十年代中葉,他以裡查德·斯達克的名字寫了一系列小說,那些書與以前的大不相同。它們寫的都是一個叫帕克的職業小偷。他沒有過去,沒有未來,除了盜竊別無所好。」

  「不知為什麼,懷斯萊克最後停止寫作有關帕克的小說,但我永遠忘不了懷斯萊克在筆名一事公開後所說的話。他說,他在晴天寫作,而斯達克在陰天寫作。我很喜歡這話,因為1973到1975剛好是我的陰天。

  「在那些最好的小說中,帕克與其說是一個人,不如說是一個殺人機器。強盜被搶是貫穿始終的一個主題。帕克碰到許多壞蛋——我的意思是說,其他的壞蛋——完全就像一個其程序只有一個目標的機器人。『我要我的錢』,他說,這就是他所說的一切。『我要我的錢,我要我的錢。』這使你想起誰了嗎?」

  採訪者點點頭。波蒙特在描述阿曆克斯·馬辛,喬治·斯達克小說的主要人物。

  「如果《馬辛的方式》整本書都寫得和開始部分一樣,我會把它永遠塞進抽屜裡,」波蒙特說,到了自己的節奏,一切都變得非常順暢。」

  採訪者問,波蒙特是不是說他寫了一段時間後,喬治·斯達克醒過來,開始說話了。

  「對,」波蒙特說,「差不多是這樣。」

  泰德抬起頭,忍不住又笑起來。雙胞胎看到他笑,也咧嘴笑起來了,麗茲正在喂他們豌豆湯。他說的,他實際上說的是:「天啊!這太戲劇化了!你把它說的像《費蘭肯斯坦》中的章節:閃電最後擊中了城堡最高處的杆子,怪物被擊活了!」

  「如果你不停下來,我就沒法喂完他們。」麗茲說。她鼻尖上有一粒煮過的豌豆,泰德有一種可笑的衝動,想要吻掉它。

  「停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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