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黑暗的另一半 | 上頁 下頁


  對這次突然而至的宣傳,麗茲·波蒙特不是唯一感到不安的人。他自己也感到一點不安。儘管這樣,他仍覺得無法停止大笑。他停下片刻,眼睛一看到那句碑銘——不是一個很可愛的傢伙——就又忍不住大笑起來。嘗試停止笑,就像去堵一個千瘡百孔的堤壩,你剛堵住一個洞,馬上又在別處發現一個新的漏洞。

  泰德懷疑這種抑制不住的大笑有點不對勁——它是一種歇斯底里。他知道這種發洩與幽默無關。實際上,個中原因往往毫不有趣。

  也許,是害怕什麼事。

  你害怕《大眾》雜誌上的一篇該死的文章嗎?那就是你所想的嗎?愚蠢。害怕你在英文系的同事看到那些照片後,認為你已經喪失理智了嗎?

  不。他根本不怕他的同事們,甚至其中資力最老的那些人他也不在乎。如果他願意的話,他可以成為一個專業作家,他有足夠的金錢作保證,這一點是值得欣慰的。當然,目前他並不想這麼做,因為雖然他不喜歡大學生活中的官僚氣和事務性工作,但卻很喜歡教書工作。幾年前,他是很在乎他的同事們怎麼看他的,現在已經不了。的確,他很在乎他們的朋友們怎麼想,他的朋友,麗茲的朋友,以及他們共同的朋友,其中有些人恰好是他的同事,但他認為這些人不會把這件事看得太認真。

  如果有什麼事要怕的話,它是——

  到此打住。他在心裡以一種冷淡的、嚴厲的語氣命令自己。這種語氣曾嚇得他班裡最調皮的學生臉色蒼白不敢吱聲。馬上停止這種胡思亂想。

  他再次低頭看那張照片,但這次他沒有看他的妻子和他自己的臉,照片上他們像兩個做家家似地對視而笑。

  喬治·斯達克

  1975-1988

  不是一個很可愛的傢伙

  那才是使他不安的東西。

  那個墓碑。那個名字。那些日期。最主要的,那酸溜溜的墓誌銘,這墓誌銘使他大笑不止,但是,由於某些原因,笑聲的下面一點兒也不可笑。

  那個名字。

  那個墓誌銘。

  「沒關係,」泰德低聲說,「操他媽的他現在已經死了。」

  但是,他仍感到不安。

  當麗茲一手一個抱著剛換好衣服的雙胞胎走回來時,泰德又低頭開始讀那篇文章報道。

  「我謀殺了他嗎?」

  泰德·波蒙特反復問道,陷入沉思。他曾被認為是美國最有前途的小說家,他的小說《狂舞者們》曾獲得1972年全國圖書獎提名。他看上去有點兒困惑。「謀殺,」他有一次輕聲說,好像從沒想到這個詞……雖然喬治·斯達克所寫的幾乎全是謀殺,而波蒙特稱他為自己「黑暗的另一半」。

  老實的打字機旁放著一個大口陶瓷瓶,他伸手從中抽出一隻黑美人貝洛兒牌鉛筆(波蒙特說,斯達克就用它寫作),開始輕輕咬它。從瓶中十幾隻鉛筆的外表判斷,咬鉛筆是他的一種習慣。

  「沒有,」他把鉛筆扔回瓶中,終於又開口了,「我沒有謀殺他。」他抬起頭,露出微笑。波蒙特三十九歲,他那麼爽朗的微笑時,看上去像一個大學生,「喬治是自然死亡的。」

  波蒙特說喬治·斯達克是他妻子的主意。伊麗莎白·斯蒂芬斯·波蒙特是一個沉靜、可愛的金髮女人,她不認為應該歸功於她一人。「我所做的,」她說,「是建議他用另一個名字寫另一部小說,看看回有什麼結果。泰德在寫作上遇到了阻礙,他需要新的突破。而且實際上」——她笑了——「喬治·斯達克早就在那裡了。我從泰德斷斷續續所寫的一些未完成的稿子中看到了他的跡象。這不過是讓他從暗處走出來罷了。」

  波蒙特的許多同行認為,他的問題不僅是寫作上阻礙。至少兩位著名作家他們不願透露自己的姓名)說,在他第一本書和第二本書之間的那段艱難時期,他們擔心波蒙特是否心智健全。一位作家說,《狂舞者們》出版後,批評多於讚揚,他相信波蒙特曾企圖自殺。

  當問及他是否考慮過自殺時,波蒙特只是搖搖頭說,「這是個愚蠢的念頭。真正的問題不是被大眾接受,而是寫作上的阻礙。一個死掉的作家永遠克服不了這種阻礙。」

  同時,麗茲·波蒙特不停地「遊說」——這是波蒙特的原話——他用一個筆名。「她說如果我願意,我能夠再次振作起來。寫我願意寫的任何東西,別管《紐約時報書評》會怎麼說。她說我可以寫一部、兩部小說,一部偵探小說、一不科幻小說。或者,我可以寫一部犯罪小說。」

  泰德·波蒙特咧開嘴笑。

  「我認為她是故意把那個放在最後。她知道我一直想寫一部犯罪小說,只是沒有機會罷了。」

  「用一個筆名寫作,這對我有極大的吸引力。他使人覺得自由,就像一個秘密的緊急出口,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但是也還有其他因素。這很難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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