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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庫喬突然站了起來——幾乎就像是她剛對它下了命令——又消失在穀倉裡。

  (就像我下了命令?)

  她發出一聲顫抖的、半歇斯底里的笑聲。

  泰德的頭抬了起來:「媽咪?」

  「沒什麼,寶貝。」

  她看著穀倉黑暗的門口,又看向住宅的後門。鎖著?沒有鎖著?鎖著?沒有鎖著?她的思想中有一塊硬幣飛向了空中,不斷翻滾著,又有一把手槍的裝彈鼓輪在旋轉,五個眼空的,一個眼裡裝一顆子彈。鎖著?沒有鎖著?

  太陽下山了,白天最後的餘暉化作西方地平線上的一道白線。

  它看起來還沒有公路中間的白線粗,而這一道白線也會很快消失。蟋蟀在汽車道右邊的高草裡唱著歌,毫無腦子地發出歡樂而乏味的聲音。

  庫喬仍在穀倉裡。

  睡覺?她在想,吃東西?

  這讓她想起她帶來了一些食物。她從前面兩個座位中間匍匐著爬過去,拿到了斯諾比午餐盒和她自己的棕色袋子。她的保溫瓶已經滾到了後面,大概是車上山時顛下去的。她不得不把自己的身體伸直,襯衫也開了,這才用手指鉤到了它。泰德正在打瞌睡,她弄出的聲音把他攪醒了。他立即叫了起來,聲音裡充滿了驚駭,這讓她更恨那條狗。

  「媽咪?媽咪?你在——」

  「只是拿點吃的,」她安慰他,「我在拿我的保溫瓶——明白了嗎?」

  「懊。」他靠回座位,又把拇指放進嘴裡。

  她在耳邊輕輕地搖了搖了大保溫瓶,以為會聽見刺耳的碎玻璃碴的磨擦聲。但裡面只有牛奶晃動的聲音。總算還有些東西。

  「泰德,想吃嗎?」

  「我想打個盹。」他含著拇指說,沒有睜眼。

  「你倒是把機器喂飽了,好朋友。」她說。

  他甚至沒有笑:「不餓,想睡覺。」

  她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覺得還是不要強迫他吃。睡覺是泰德天生的武器,可能也是他惟一的武器,而且現在已經過了他平時的休息時間半個小時了。

  當然,如果他們在家,他刷牙前會喝一杯牛奶,吃兩塊蛋糕……聽一個故事,是他的《市商梅耶故事集》中的一個故事,可能……可能……

  熱淚刺痛了她,她竭力要把這些想法趕出去。

  她用顫抖的手打開保溫瓶,給自己倒了半杯牛奶。她把它放在儀錶板上,拿出來一根無花果棒。吃了一口後,她發現自己餓極了。她又吃了三根無花果律,喝了一些牛奶,吃了四。五個綠橄欖,然後把一杯牛奶都喝完了。她輕輕地打了個飽嗝……然後目光敏銳地看向穀倉。

  穀倉前有一個更黑的陰影,只是它不是陰影。

  它是狗,是庫喬。

  它站在那兒看守著我什們。

  不,她不相信是這樣,她也不相信她在兒子衣櫥裡的一堆毯子中看見過庫喬的幻像。

  她不相信……除非……除非只是她心靈深處的一個影子相信。但那個影子現在不在她的腦子裡。

  她從後視鏡裡掃了一眼,想看看路在哪裡。太黑了,她什麼都看不見,但她知道它就在那兒,就像她知道沒有人會經過這兒。

  上次他們從維克的「美洲豹」裡出來的時候,他們三個都在(那時狗還是好的,她的思想喃喃地說,泰德兒拍著它,笑著,記得嗎?)那是一段過去的好時光。

  維克曾說過,五年以前,羅克堡垃圾場一直在3號鎮道的盡頭。後來那個新的廢品處理場在小鎮的另一端建造了起來。

  現在,在3號鎮道過了坎伯家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路盡頭有一個粗鏈子攔住的地方,在某一段鏈節上掛著一塊標牌:禁止穿越,垃圾場已關閉。現在3號鎮道到了坎伯家後,就再也無處可去了。

  多娜懷疑,會不會有想停車的人在尋找私人住宅時經過這兒,或有些好色的當地小孩會跑到垃圾場來接吻。但一直沒有人經過。

  西方的白線已經消退,天邊只有一片金色的晚霞……她開始害怕,有晚霞就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

  沒有月亮。

  她發現自己昏昏欲睡了,這讓她感到幾乎不可置信。可能睡覺也是她自己天生的武器吧。

  不睡還做什麼呢?狗還在那兒(至少她想它在那兒;夜已經深了,她已經看不清穀倉前的陰影是一個真實的形體,還只是有一個影子)。電池也需要休息。然後她可以再試。為什麼不睡呢?

  他郵箱上的那個包裹。那個從JC惠特尼寄來的包裹。

  她坐直了一點,一道迷惑的皺紋爬上她的眉頭。她轉過頭,但現在住宅的前角擋住了她看向郵箱的視線。不用看了,她看過那個包裹,就掛在郵箱前。她為什麼會想到它?它能說明什麼嗎?

  她仍拿著碟子,裡面的橄欖和黃瓜切片整整齊齊地包在莎倫包裝袋裡。她沒有再吃什麼,只是仔細地蓋碟子的蓋子,把它裝回泰德的午餐盒裡。她不讓自己多想為什麼對食物要這麼小心。她坐回座位上去,找到拉杆,把座位向後翻過去。她準備考慮一下掛在郵箱上的那個包裹——那兒有什麼東西。她幾乎能肯定——但很快她的思想滑開了,滑到一個更現實的地方去了,她睡著了。

  坎伯去走親戚了。親戚可能住在某個需要開兩、三個小時的車才能到的小鎮廣,也許是肯尼幫克,或霍利斯,或奧古斯塔。大概是一次家族團聚。

  她開始做夢,她看見五十多人在一個綠色的草坪上聚會,那個草坪有電視廣告片中的那個草坪那麼大,那麼漂亮。那兒有一個粗石烤肉坑,坑上發著微光和熱氣。在一條長擱板桌旁,至少坐了五十個人,他們正傳遞著大盤大盤的玉米棒和一碟蝶的家烤豆子——豌豆、士兵豆、紅芸豆;那兒還有一盤盤的烤肉香腸(多娜的胃低低地叫一聲),桌子上鋪著家常格子臺布。主持的是一個可愛的老婦人,一頭銀髮坡到頸後,形成一個發卷。多娜已經完全鑽進了夢的膠囊,她一點都不奇怪地發現那個老婦人就是她的母親。

  坎伯一家在那裡,但他們已經完全不是現實中的坎舊家了,喬·坎伯像維克那樣穿著一身乾淨的西爾斯工作罩衫,坎伯夫人穿著多娜的綠色波紋綢禮服。他們的兒子看起來就像泰德五年級時的樣子……

  「嗎咪?」

  畫面波動著,開始破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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