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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他的臉蛋從鼓囊囊的鴿灰色沙發墊的一側露出來看著她,新流出來的眼淚還掛在他臉上。「我可以一起去嗎?」他問,「別讓我和戴比呆在一起,媽。」很棒的舞臺藝術,她想,很棒的舞臺藝術,赤裸裸的高壓威脅。她認識它(至少感覺認識它),但她又難以做到鐵石心腸……部分原因是她自己的眼淚也在恐嚇著她。最近地平線上總像有一場暴風雨。

  「寶貝,你知道我們從鎮上回來時品托車的樣子,它可能正好就在東橡皮套鞋角出故障,那樣我們就只能走著到附近找一幢住宅,然後給什麼人打電話,可能路會很遠——」

  「所以?我很能走!」

  「我知道,但你可能受到驚嚇。」

  一想到衣櫥裡的那個東西,泰德突然極盡全力地尖叫來:「我不想被驚嚇!」他的一隻手不自覺地摸向牛仔褲後口袋的鼓起處,「惡魔的話」就放在那裡。

  「說話不要那樣抬高嗓門,很難聽。」

  「我不想被驚嚇,我只想和你一起去。」

  她無可奈何地看著他,知道自己確實應該打電話給戴比·格林格爾,告訴戴比說她對自己被四歲的兒子擺佈感到很臉紅。她完全沒有理由屈服,她無助地想,這是個連鎖反應,不會在任何地方停下來,它甚至會把我不知道的東西都弄得一團糟,噢,天哪,我真希望我是在塔西提。

  她張開嘴要告訴他,要非常堅決,一次性,而且是決斷性地告訴他,她要打電話給戴比,如果他聽話,他們可以一起做爆玉米花,如果他不聽話,那他晚飯後就上床睡覺,就是這洋。然而她說出口的卻是,「好吧,你可以來,但我們的品托車可能出問題,如果出了問題,我們只好走到一戶居民家,打電話向出租公司要一輛車接我們。如果我們確實要走路,我希望你不要向我發牢騷,泰德·特倫頓。」

  「不,我不會——」

  「最後一句,我不喜歡你向我發牢騷或要我帶上你,因為我不願意這樣做,懂了嗎?」

  「懂了,當然蔔』泰德從床上蹦了下來,所有的不幸都拋到了腦後,「我們現在走嗎?」

  「是的,我想是的,或……我知道了,為什麼我不先做一份小吃?一份小吃,然後我們還可以在保溫瓶裡放一些牛奶。」

  「是不是我們有可能一整夜都在外面露營?」泰德突然又有點疑慮。

  「不,寶貝。」她笑了,輕輕地抱了抱他,「但我仍然沒法通過電話和坎伯先生聯繫上。你爸爸說大概是因為他車庫裡沒有電話,所以不知道我向他打了電話。他的妻子和孩子可能在其它什麼地方。所以—一」

  「他的車庫裡應該有一部電話,」泰德說,「太愚蠢了。」

  「你下要對他這樣說話。」多娜馬上說,泰德搖搖頭表示不會說。「不管怎麼樣,如果那兒沒有人,我可以和你在桌上或在他門前的臺階上吃一頓小吃,等等他。」

  泰德拍起手來:「太棒了!太棒了!我可以帶上我的斯諾比午餐盒嗎?」

  「當然。」多娜完全屈服了。

  她找到一盒基布勒無花果棒和兩支細吉姆(她覺得它們都很難吃,但它們卻永遠是泰德喜愛的小吃),又用錫箔包了一些綠色齊墩果和黃瓜切片,她在泰德的保溫瓶裡裝滿了牛奶,把維克野餐時用的大保溫瓶也裝得豐滿。

  不知什麼原因,看見這些食物讓她覺得不太自在。

  她看看電話,考慮要不要再給喬·坎伯去一個電話,接著又覺得這樣做已經沒有了什麼意義了,不管怎麼說,他們都要去那兒。然後她又在想要不要問問泰德是否願意她給戴比·格林格爾去個電話,接著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出了毛病——泰德已經在那個問題上完全明確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

  就在這時,她突然感覺不太好。一點都不好。她不能明確說出那是什麼。

  她慌慌張張地在廚房裡轉了幾圈,好像在期待那個讓她不自在的東西自己會顯現出來。它沒有。

  「我們走嗎,媽?」

  「是的。」她心不在焉地說。電冰箱旁的牆上有一個留言指示器,她在上面潦草地寫道:泰德和我乘品托去坎伯的修車庫,馬上回來。

  「準備好了嗎,泰德?」

  「當然。」他咧了咧嘴,「留言給誰,媽咪?」

  「喔,喬尼可能會帶著一些懸鉤子順便來訪,」她含糊其辭地說,「也許會是艾麗森·麥肯齊,她說要給我看些艾姆威和埃文料子。」

  「哦。

  多娜撫摩著他的頭髮,他們一起出去了。

  熱,像包在枕頭裡的錘子,狠狠地砸向他們。該死的車甚至可能沒法啟動,她想。

  但車啟動了。

  這時是下午三點四十五分。

  他們沿117道向東開向楓糖路,那條路離小鎮有五英里遠。品托表現得像一輛樣板車,好像過去從未發生過那種猛烈的跳動,多娜甚至懷疑她費那麼大勁瞎忙究竟有沒有必要。

  但過去確實有過那種震動,所以她筆直地坐著,把車通保持在四十英里以內,當有車從後面經過時,她總是儘量把車向右靠。

  路上有很多車。夏季的遊客和度假者車流的湧入剛剛開始。品托車沒有空調,開車的時候,他們把兩個車窗都開著。

  一輛紐約牌照的大陸車開過來,車後拖著一輛碩大的掛車,掛車上面停了兩輛摩托自行車。

  大陸車正好在一個盲角曲線處繞過他們,司機按了按喇叭。那個司機的妻子,一個戴著反光太陽鏡的胖女人,正帶著一種傲慢的輕蔑表情看著多娜和泰德。

  「吃飽了撐的!」多娜大叫,猛地伸出食指指向那個胖女人。胖女人迅速轉過身去。泰德只是看著母親,有點不安,多娜對他微笑著,「不會出亂子,小夥子。會好的,只是外州的笨蛋。」

  「哦。」泰德小心地說。

  聽我說,她想,大北佬,維克會為你驕傲的。

  她只是對自己咧著嘴笑,因為緬因州的每個人都明白,如果你是從其它地方搬來的,那麼你會一直是外州人,直到你被送進墳墓。而且在你的墓碑上他們會寫上類似這樣的話:哈裡涼斯,羅克堡,緬因州(最初來自奧馬哈,內布拉斯加)。

  大多數遊客會開向302道,在那兒他們向東開往那不勒斯文向西駛向市里奇領。弗賴伊堡和新翰布什爾州的北康威,那兒有高山滑雪道、廉價兒童樂園和免稅旅館。多娜和泰德不去302道的那個交叉口。

  儘管從他們家俯視著羅克堡的商業區和畫卷般美麗的共同城,但茂密的林木始終從兩邊緊逼著包圍著公路;直到離他們家門口五英里遠的地方,林木才偶爾會向外退卻一點——只一點——現出一小塊土地,上面建著住宅或活動房屋;更遠一些,住宅會更多地是那種她父親所說的「愛爾蘭小棚屋」。陽光依然明麗,還會有四個小時完全的白日,但空曠已經又讓她覺得不安了。這種感覺在117道上還不是很強烈,一旦他們離開了大道—一

  轉彎口有一個路標牌,寫著楓糖路,字母有點退色,幾乎不可辨認,已經被小孩們用.22獵槍和鳥槍打得裂開了好幾道口子。

  這條路是一條兩道的瀝青路,路面崎嶇不平,表面上斑斑台點。他們沿路要經過兩、三幢漂亮的住宅,兩、三幢不太漂亮的住宅,還有一座破舊的「路王」活動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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