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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如果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沙綠蒂說,「可能只是出了一些小問題,它可能吃了一隻臭鼬——」

  「我沒有聞到什麼臭——」

  「或者它可能在追一隻土撥鼠,或一隻兔子,它甚至可能在下面的沼澤地裡驚跑了一隻駝鹿,或者它吃了一些蕁麻。」

  「也許它會。」布萊特疑惑地說。

  「你父親聽說這種事時大概只會跳起來。」她說,「我現在就可以聽見他說,『病了,它病了?那好,它是你的狗,布萊特,你自己照看它,我有太多的事,沒有時間浪費在你的那條野狗身上。」』

  布萊特不高興地點點頭。他自己也這麼想,喬在廚房裡悶悶不樂地一邊吃飯,一邊還大聲播放體育新聞,也讓他確信這一點。

  「如果你就這樣離開它,它就會去找你爸爸要東西吃,你爸爸就會照顧它。」沙綠蒂說,「儘管他從來不說,但他幾乎就像你一樣愛庫喬,如果他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就會把它送到南巴黎的獸醫那兒去。」

  「好吧,我想他會。」媽媽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他還是不太高興。

  她彎下頭在他面頰上吻了吻。「我想告訴你,只要你願意,今晚我們可以打電話給你父親。你看怎麼樣?和他通話時,你就隨便地問一句,『你在喂我的狗嗎,爸爸?』然後你就會知道。」

  「好。」布萊特說,他滿意地看著母親,她也向他微笑,相信已經避開麻煩了。

  然而事與願違,在喬把車退到門廊的臺階前,開始一聲不響地裝他們的四件行李(沙綠蒂偷偷摸摸地在其中的一件裡放進了她所有的六本快照集)之前一段似乎無限長的時間裡,他們遇到了新的煩惱——一喬把車開走以前,庫喬會不會溜進後院,纏住喬,然後問題又來了?

  但庫喬沒有出現。

  喬放下鄉紳車的後尾板,把兩件小行車交給布萊特,自己拿了兩件大的。

  「女人,你帶了那麼多行李,我真懷疑你是要去做一次裡諾離婚旅行,而不是南下去康涅狄克州。」

  沙綠蒂和布萊特不自在地笑了。這話聽起來好像試圖在說幽默,但對喬·坎伯,你什麼都不能確信。

  「也許真會有這麼一天。」她說。

  「我想那我只好追上你,用我的新鏈吊把你拽回來了。」他臉上沒有一絲笑,綠帽子古板地扣在後腦勺上。「孩子,你會照看好你媽嗎?」

  布萊特點點頭。

  「好,這樣就好。」他量了量布萊特。「你已經長得那麼高了,可能已經不會給你的老爸爸一個吻了。」

  「我想我會的,爸爸。」布萊特說。他緊緊地摟著父親,吻他粗糙的面頰,他聞到汗臭味和隔夜伏特加酒的味道。對父親的愛讓他自己也感到非常吃驚,他有時會體會到這種感受,而且總是在毫不經意的時候(近兩年來這種感受越來越少,他母親大概不知道,告訴她大概她也不會相信)。這種愛和喬·坎怕日復一日地對他和他母親所做的事毫無關係,它是一種原始的生物性的東西,但他可能永遠難以從中解脫出來,那是一種會縈繞人一生的由多種夢幻般的內容形成的印象:煙味,鏡中雙面剃刀的影子,懸在椅子上的褲子,某些咒駡的話。

  他的父親擁抱了他,然後轉向沙綠蒂。他伸出一隻手指放在她下巴下,把她的臉抬起了一點。低矮的紅磚房後的停車場上,傳來一陣低沉的汽車啟動聲,那是隆隆的柴油機的聲音。「玩得開心。」他說。

  她的眼睛浸滿了淚水,她迅速把它們擦掉,那種姿勢有點像在發火。「會的。」她說。

  突然那種繃緊的、閉塞的、捉摸不定的表情又落到他的臉上,像啪地合上的武士的面盔。他又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鄉下人了。「把這些包都搬進去,孩子!感覺這個裡面有鉛……老天幫把勁!」

  他和他們留在一起,直到四個包都檢查過。他仔細看過每個包上面的標簽,一點沒注意到抬包工那種屈尊似的逗樂表情。他看著抬包工用一輛獨輪小車把行李推出去送到汽車的狹道裡,然後轉向布萊特。

  「跟我到人行道上去。」他說。

  沙綠蒂看著他們走出去。她坐在一個硬座上,打開手提包,取出一塊手帕,非常煩惱。看起來好像他只是祝她玩得好,然後要把孩子帶回家。

  在人行道上,喬說:「讓我給你兩條建議,孩子。你可能一條都不會用,男孩總是這樣,但我想這不會妨礙父親說出它們。第一條是這樣:你要去見的那個人,那個吉姆,他什麼都不是,他只是一塊狗屎。我同意你去進行這個短期小旅行的一個原因,是我覺得你已經十歲了,十歲的人應該已經能分辨得出糞塊和香水玫瑰了。你見到他就會明白。他什麼事都不幹,只是坐在辦公室裡,翻弄一些紙。這個世界上的各種麻煩中,有一半就是出在這種人身上,因為他們的腦子和手之間的聯繫已經斷開了。」喬的面頰像開始在發燒,「他只是一塊狗屎,可能你現在會不同意我的話,去那兒看看就知道了。」

  「好的。」布萊特說,他的聲音不高,但是很沉著。

  喬·坎伯微微笑了。「第二個建議是,讓你的手捂好你的口袋。」

  「我沒有鈔——」

  坎伯取出一張皺巴巴的五美元紙幣:「有,你現在有了。不要在一個地方把它花光。笨蛋總是很快和他的錢分開的。」

  「好的,謝謝你。」

  「再見。」坎伯說,他沒有要第二個吻。

  「再見,爸爸。」布萊特站在人行道上,看著父親鑽進汽車開走了。這是布萊特最後一次見到他。

  同一天早上八點一刻,加利·佩爾維爾穿著尿漬斑斑的內褲從屋裡出來,對著金銀花撒尿。他固執地認為,有一天他的帶著酒氣的尿會讓金銀花作嘔得枯萎。但這一天還沒有來到。

  「啊——我的頭!」他大喊,澆灌爬上他籬笆的金銀花時,他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抓著頭。他眼睛裡有一道道鮮紅的小點。最近他的心臟像個老水泵那樣卡喀卡塔地轟鳴,好像抽的不是血,而是空氣。在他快把自己拉光(近來這種情況越來越多),又從皮包骨的兩腿間咕嚕咕嚕地大量地排出他那惡臭的腸脹氣後,他感覺到一陣猛烈的胃痙攣。

  他轉身要回去,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降叫聲。這是一種低沉、有力的聲音,它就從他長滿金銀花的庭院邊緣和外面的乾草場相匯處的外側傳來。

  他迅速轉向那聲音,他忘了頭痛,忘了心臟卡喀卡哈的轟鳴,忘了胃痙攣。已經有很長時間他的腦海中沒有重現法國戰爭中的幻景,但是現在他有了,突然間他的思想在尖叫:德國人!德國人!全班臥倒!

  但不是德國人。草分開的時候,出現在那裡的是庫喬。

  「嘿,孩子,你嗥叫什——」加利說著,結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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