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厄兆 | 上頁 下頁


  兔子又轉了個彎,接著徑直穿過北場。庫喬緊跟著,撲打著,它現在實在不知道自己在這場角逐中還有沒有希望獲勝。

  但是它仍在努力,而且艾追了上來,但兔子已經掉進了一個小洞裡。這個小洞在一個小而平緩的山丘邊上,被長長的草掩著。庫喬一點沒有猶豫,它低下黃褐色的軀體形成一枚燃燒的飛彈,讓它向前的衝力帶著自己沖了進去……砰地一聲,它像個瓶塞子一樣在那裡塞住了。

  七橡樹農場在3號鎮造的盡頭,喬·坎伯擁有它已經有十七年了,但他一點都不知道這個小緩坡旁還有一個洞。如果他務農的話,他應該知道,但是他不務農,他紅色的大穀倉裡也沒有生畜,那個穀倉只是他的車庫和修車鋪。

  他的兒子經常在屋後的草場木叢中蹦來蹦去,儘管有好幾次地都幾乎要踩進去,摔破了膝蓋,但他也沒有注意到那兒會有一個洞。天氣晴朗的時候,這個洞會被當作一塊陰影;多雲的時候,它被覆蓋在長長的草叢裡,幾乎就消失了。

  約翰·莫森是農場原來的主人,他知道這個洞。但喬1963年從他那兒買下這塊地時,他壓根兒沒想過要提到它。本來喬和妻子1970年有了個兒子的時候,他可能會提起它,但那時癌症已經把老約翰帶走了,布萊特從來沒發現過這個洞,這也許是他的運氣。

  對一個男孩來說,可能沒有什麼比地上的一個洞口更有趣了——比如說這個洞口,它從一個天然的小石灰石洞穴裡張開口來,洞穴的最深處有二十英尺,一個小個頭的男孩確實有可能會像鰻魚那樣快樂地滑下去,一直得到底,然後發現出不來了。但在過去,這種事對其它一些小動物已經發生了。洞穴的石灰石表面形成一架很棒的滑梯,但卻是一個很差勁的爬梯,爬梯的腳下橫七豎八地堆著白骨:一隻旱獺,一隻臭鼬,兩隻金花鼠,兩隻松鼠,還有一隻家貓。這只貓叫克林先生,坎伯家兩年前發現它失蹤了——他們以為它撞上了汽車,或只是跑走了,其實它在這兒,和那只它一路追進來的田鼠的完整的骨架在一起。

  庫喬的兔子滾動著滑到了底,正在那裡發顫,它的耳朵豎著,鼻子顫抖著,就像一個音叉,在庫喬狂暴的吼叫聲中振動著。庫喬的吼叫聲在小洞裡激起了強烈的回音,讓洞裡的亡靈覺得今天這兒有一大群狗在狂吠。

  這個小洞也會時不時地引來一些蝙蝠——從來沒有很多過,因為它只是一個小洞;但粗糙的洞頂確實提供了一個絕好的棲息地,它們可以倒掛在那兒打盹,懶洋洋地,大白天的美好時光就可以消磨過去了。剛才說布萊特·坎伯幸運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他沒有遇到這些蝙蝠,特別是今年,這些編幅身上帶著極濃的狂犬病毒,在小洞裡蠕動著……

  庫喬的肩被洞口塞住了,它用後腿猛烈地刨著,但沒有一點效果。它本來可以就此打住,把自己拽出來,但是直到現在,它還在想抓住那只兔子。它感覺它已經陷在那兒,只等它去抓了。它的眼睛並不十分敏銳,而且它外面的巨大軀體幾乎把所有的光都擋住了,它一點也不覺得下面的距離遠非它的前爪能及。它能聞到潮氣,能聞到鳥糞,新鮮的,還有舊的……但最重要的是,它能聞到它的兔子,熱乎乎的,味道鮮美,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它的吼叫驚起了蝙蝠。

  它們嚇壞了,有什麼東西侵入了它們的家園。它們尖叫著,結隊地飛舞著向出口逃去。但聲納記錄到的信號很奇怪,這讓它們非常沮喪:原來的那個出口已經消失了,「出口」現在已經變成了一隻兇猛的食肉野獸。

  它們在黑暗中盤旋著,嘶叫著,膜質的翼在空氣中撲拉拉地扇動著,聽起來好像有無數的小布塊——大概是尿布——在大風口回旋翻滾著。在它們下面,那只可憐的兔子戰戰兢兢地豎著耳朵聽著,指望能有什麼突然的轉機。

  庫喬也感覺到幾隻蝙蝠,它們在它好容易鑽進洞口的身體上拍打著,它有點怕了。

  它不喜歡它們的氣味和聲音,也不喜歡從它們身上所發出來的古怪的熱氣。它於是叫得更響,向這些在它腦袋周圍盤旋尖叫的小東西猛咬。它咬動的頜夾住了一個棕黑色的翅膀,那些骨頭咬起來比嬰孩的手更細。蝙蝠在亂抓中咬了它,在它敏感的鼻吻上割出了一道長長的彎口子,像一個問號。過了一會兒,庫喬放了它,它歪歪斜斜地飛著,在空中翻滾著,終於落到了石灰石的坡上,做最後的垂死掙扎。但毀滅性的傷害已經造成了——在頭部,被一個患狂犬病的動物咬上一口會非常糟糕,因為狂犬病是一種攻擊中央神經系統的疾病。而狗類比它們的人類主人更容易染上這種病,雖然每一個獸醫都會施用破壞病毒活性的狂犬病疫苗,但狗類並不能指望挨過這些疫苗就能得到完全的保護,況且庫喬一輩子也沒有挨過一針狂犬病疫苗。

  但是庫喬不太懂,它只知道它咬到的那個看不見的小東西的味道污穢而且噁心。它覺得這個遊戲不值得再花它的精力了,隨著雙肩的一陣猛拉,它把自己拖出洞口,塵上隨之像發生了一陣小小的山崩似的飛落下來。它抖了抖自己,更多的灰和帶著的怪昧的碎石灰石沿著它的皮毛落下來。血也從鼻子上向下滴。它坐下來,歪著頭朝向天空,發出一聲低沉的嗥叫。

  蝙蝠像一小團棕色的雲,從洞裡飛了出來,它們在六月明麗的陽光下混亂地盤旋飛舞了幾秒鐘,又進去棲息了。

  它們都是些沒有頭腦的東西,兩三分鐘以後,就全然忘了那個狂吠的入侵者,又回去睡它們的覺。它們用後足把自己吊在粗糙的石灰石壁上,用翅膀裹起自己小老鼠般的軀體,就像老婦女們的披肩。

  庫喬小跑著離開了。它又抖了抖自己,無助地用前爪撫著受傷的鼻子。血液已經開始凝結,幹成一個小塊,但還疼。狗類的自我意識相對於它們的主意識是很強的,庫喬對自己現在的樣子覺得非常噁心。它不想回家,如果它回去,它三個主人中的一個——那個男人,那個女人,或那個男孩——就會看見它對自己做了一件什麼事,很可能就會叫它壞狗。而且,就在現在,它確實覺得自己是一條壞狗。

  所以庫喬沒有回家,它只是去了坎伯家和加利·佩爾維爾家(坎伯家最近的鄰居)的地產的「界河」——一條小溪。它趟著水,艱難地向上游走去,它喝了一大口水,然後開始在水裡打滾,試圖去掉那肮髒、潮濕的石灰石帶來的仍然新鮮的臭氣,它努力要去掉那種環狗的感覺。

  逐漸地,它覺得好些了。它走出小溪,抖了抖自己。一瞬間,水汽四濺,空氣中出現了一道彩虹,清純得令它屏息。

  壞狗的感覺在消退,它鼻子上的疼痛也在消退。它突然想回到那片宅子,看看那個男孩在不在。它已經對每天早上接走那個男孩,下午三四點又把他送回來的那輛黃色大校車習以為常了。但是上個星期,那輛校車——它有閃亮的眼睛,肚子裡滿滿是叫嚷的孩子——沒有出現,那個男孩一直呆在家裡,他經常會到穀倉裡,和那個男人一起做事。可能黃色的校車今天又會出現,也可能不。它想去看看,它已經忘了那個洞和蝙蝠翅膀噁心的氣味,它的鼻子現在也一點不疼了。

  庫喬的胸貼著高高長起的草,很容易就穿過了北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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