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厄兆 | 上頁 下頁


  「那個法國人比奧利厄是個刻板的天生的笨蛋!」埃維伊阿姨大叫著。但她現在只能對著喬治·米亞拉揚起的灰塵嘶叫,他逃了。

  她靠著信箱站了一會兒,悻悻地看著那些灰塵。今天沒有她的個人信件,這些天都沒有,她認識的會寫信的人差不多都過世了,她懷疑自己很快也會步他們的後塵。

  即將到來的夏天給她一個很壞的預感,讓她驚恐不安。她說看見了早早從蔬菜窖裡出來的田鼠,說看見了春天天空中的熱閃電,但她說不請她感受到的從遠方地平線上什麼地方傳來的那種熱——它蹲在那裡,像一隻骨瘦如柴,但又非常兇猛的野獸,它有一身污穢的毛,一雙紅色的,鬱積著火焰的眼睛;她說不清她的那些夢,酷熱,沒有一絲遮蔽,口渴難忍;她也說不清這天早上的眼淚,那些淚水充盈了她的眼眶,但是不流出來,就像瘋熱的八月裡的汗,她從風嗅到了一種正在逼近的瘋狂。

  「喬治·米亞拉,你這老拘屁。」埃維伊阿姨說著,那聲音帶著一種濃濃的緬因式的振響,像是在預示著一場大災難,又好像有幾分可笑:屁……

  她拄著波士頓郵報手杖,開始挪回屋子,這只手杖是市政廳在一次典禮上給她的,只是證明她老了。沒什麼奇怪的,她想,那該死的證書都快破了。

  她佝倭著停下步子,向空中望去,天空依然是春天般的純淨和蠟筆畫般的柔和。噢,但是她知道它來了。它酷熱,污穢。

  去年夏天,當維克的老「美洲豹」賽車左後方的什麼地方悲慘地咯咯響起來的時候,喬治推薦他到羅克堡郊外找喬·坎泊。「他做事的方式很有趣。」

  喬治告訴他:「他總是這樣,告訴你這活要多少錢,然後他就開始幹,然後就問你要那麼多錢,很有意思,嗯?」他說完就開車走了。

  維克站在郵箱前,考慮郵遞員的話是不是認真的,他懷疑自己被開了一個晦澀的揚基式的玩笑。

  但他最後還是給坎伯去了電話。七月(去年的七月很涼快)的一天,他,多娜,還有泰德,一起開車去了坎伯的修車庫。確實很遠,維克光問路就在路上停了兩次。自那以後,他評始把小鎮東邊最遠的那個地方叫做東橡皮套鞋角。

  他把「美洲豹」開進坎伯的前院時,車的後輪已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響了。泰德那時候只有三歲,坐在多娜·特倫頓的腿上,對著她笑:坐爸爸「沒有頂的」車旅行讓他非常開心,多娜自己也感覺很好。

  一個大約八、九歲的男孩站在院子裡,他在打一隻很舊的棒球,那根球棒看起來更舊。球在空中飛行,打到穀倉的一面牆上(維克想,那就是坎伯先生的修車庫吧),又一路滾回來。

  「你們好!」男孩說,「您是特倫頓先生嗎?」

  「是的。」維克說。

  「我去找爸爸。」男孩說著進了裡屋。

  特倫頓一家從車裡出來,維克繞到「美洲豹」後面,在環輪子旁邊蹲了下來。他還不太確信,可能他還得把車送到波特蘭,這兒的情況看來不太讓人放心,坎伯的門外甚至連塊牌子都沒掛。

  他的沉思被多娜打斷了。多娜正很不自在地叫著他的名字,「我的天,維克——」

  他迅速站起來,看見一條巨大的狗出現在穀倉門口。

  有一刻(非常荒唐的一刻),他懷疑它是否真是一條狗,還是一匹什麼種類的奇怪而醜陋的小馬駒。

  這時,那條狗從穀倉口的陰影處小跑了過來,他看見一雙憂鬱的眼睛,這才意識到面前是一條聖佑奈特狗。

  多娜下意識地一陣衝動,拽著泰德向「美洲豹」的後車蓬退過去,但泰德在她懷中煩躁地掙扎著,想要下來。

  「要看狗子,媽……要看狗子!」

  多娜緊張地看了一眼維克,他聳了聳肩,也很不自在。這時那個男孩跑了回來,在維克面前摸著狗的頭。這狗搖動著尾巴(絕對碩大的一條尾巴),泰德又掙扎起來。

  「你可以把他放下來,夫人。」男孩禮貌地說,「庫喬喜歡小孩,它不會傷害他。」然後又轉向維克:「我爸爸一會兒就來,他在洗手。」

  「好的。」維克說,「真他媽的一條大狗,孩子,你肯定他安全嗎?」

  「他十分安全。」男孩肯定道,但維克發現自己已經從妻子和兒子身邊微微移了一小步,蹣跚地向狗走過去。庫喬站在那裡,頭伸著,碩大的尾巴像個大刷子,慢慢地前後搖著。

  「維克——」多娜發話了。

  「不會有事。」維克說,他的心裡面在想,我希望是這樣。那條狗大得好像一口就能把泰德吞下去。

  泰德停了一會兒,顯然也有些疑慮。他和那條狗互相怔怔地看著。

  「狗子。」泰德說。

  「庫喬。」坎伯的兒子說,他走到泰德面前。「它的名字叫庫喬。」

  「庫喬。」泰德說,大狗跑到他面前開始舔他的臉。那巨大、善良、濕滾滾的舔動讓泰德咯咯笑了起來,禁不住地想用手把它擋開。他轉身跑回父母身邊,一路笑著,就像他們過去撓地癢時那樣。不知怎地他的兩條腿纏在了一起,他摔倒了。

  突然那條狗向他跑過來,越過他……維克的手正摟在多娜腰間,他感到妻子在喘氣,他能聽見她的喘氣聲,他禁不住向前……又停了下來。

  庫喬叼著泰德背上的編福俠T恤,幫他慢慢站起來——這一刻泰德就像一隻小貓咪被母親銜著——直到他站了起來。

  泰德跑回父母身邊:「喜歡狗子,媽!爸!我喜歡狗子!」

  坎伯的孩子興趣盎然地看著,手塞在牛仔褲兜裡。

  「當然,是一條很棒的狗。」維克說,他也覺得很有趣,但心仍在怦怦地跳著。曾經有一瞬間,他確實相信這條狗會一口咬下泰德的頭,就像吃一顆棒棒糖,「它是一條聖·伯奈特狗,泰德。」維克說。

  「聖……伯奈特!」泰德叫著,又向庫喬跑回去——庫喬正像一座小山,坐在穀倉的口上——「庫喬!庫喬——!」

  多娜在維克身邊又有點緊張,「喂,維克,你覺得——」

  但泰德已經和庫喬在一起了,先是放肆地摟著它,又把鼻子湊到庫喬鼻子上,直直地看它。庫喬坐在那裡,大尾巴在碎石地上砰砰地敲著,粉紅色的舌頭伸在外面。泰德踮著腳扒著庫喬,眼睛幾乎看到庫喬的眼睛裡去了。

  「我想他們不會有事的。」維克說。

  泰德把一隻小手伸進庫喬的嘴裡,凝視著,就像世界上最小的口腔醫生。這又讓維克不自在地動了一下,但泰德已經跑回來了。「狗子有牙。」他告訴維克。

  「是的。」維克說:「很多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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