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厄兆 | 上頁 下頁


  「我猜也是。你當時把他的玩具熊給他,又把那兩張毯子收進了衣櫥。但是我剛才進去收拾他的床的時候,它們又回到椅子上了。」她說,「我仔細看了看,剛才我在那兒想——一」

  「現在我知道他怎麼會這樣了。」維克說,他又拿起報紙,友好地瞟了她一眼。「三個熱狗,我這驢。」

  後來,維克匆匆地上班去了。多娜問泰德為什麼要把椅子又放進農櫥裡,而且又把毯子放在上面,而這些東西曾在那一夜嚇過他。

  泰德把頭抬起來,怔怔地看著她,那張原本充滿生氣的。活潑可愛的臉龐看起來慘白而警覺——這麼老。

  他的星球大戰著色畫冊在面前打開著。他剛為「星際小酒館」畫了一幅畫,現在正在用綠色蠟筆給格雷多上色。

  「我沒有。」他說。

  「但是泰德,如果你沒有,爸爸沒有,我也沒有——」

  「是那個惡魔放的,」泰德說,「是那個在我在櫥裡的惡魔。」

  他把頭轉回他的畫。

  她站在那裡看著他,心緒煩亂,甚至有點慌了。他本來是個歡快的孩子,可能是想像力太豐富了,這不是一個好消息。看來今天晚上她必須和維克談談這件事。

  「泰德,記得你父親說過的話嗎?」她告訴他,「沒有惡魔這種東西。」

  「總之白天沒有。」他邊說過對她笑著,那麼開朗,那麼美好。她也被他的樣子迷住,不再擔心了。她輕輕撫著他的頭髮,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她準備和維克談一次。泰德到幼兒園去的時候,斯蒂夫·坎普來了,她就忘了這事。這天夜裡。泰德又尖叫了,尖叫著說它在他的衣櫥裡,惡魔,惡魔!

  農櫥的門微開著,毯子放在椅子上。維克終於決定把它們拿到三樓去,把它們高高地堆在那兒的衣櫥裡。

  「把它鎖起來了,泰德兒。」維克說,他吻了一下他的兒子,「你可以放心了。回去睡覺吧,做個好夢。」

  但泰德很長時間睡不著,他就要睡著的時候,咋塔一聲,衣櫥的門慢慢地從鎮住的銷子裡轉了開來,那張死灰色的嘴在死氣沉沉的黑暗中露了出來,這死氣沉沉的黑暗中有個東西,它毛髮蓬亂,長著鋒利的牙齒和爪子,等在那裡,散發著酸腐的血腥和黑色的厄兆。

  你好,泰德。它用腐敗的聲音低聲說。

  月亮從泰德的窗戶裡凝視進來,像只死人微睜的白眼睛。

  那年春天,羅克堡的居民中年紀最大的是埃芙琳·查爾梅爾斯,村裡上了歲數的人叫她「埃維伊阿姨」,喬治·米亞拉則暗地裡叫她「那個高聲說話的老母狗」。喬治不得不給她送郵件——主要是讀者文摘的書目和贈書,還有些永恆基督的十字軍東征的祈禱文小冊子——並聽她無休無止地獨白。高聲說話的老母狗特別擅長的事,是談論天氣,喬治和他的那些密友在醉人的老虎貪杯的時候不得不承認這一點。醉人的老虎是一個酒吧的愚蠢的名字,但因為這間酒巴是羅克堡惟一可以自誇的一家,看來人們對這個名字還相當執著。

  大家普遍同意喬治的觀點。在阿諾德·希伯特之後,埃維伊阿姨就是羅克堡最年長的居民了,她拄著一根波士頓郵報手杖,這也已經有兩年了。

  阿諾德·希伯特活到了一百零一歲,他老得那麼厲害,以至幹和他交談是一種十足的智力挑戰,你就像在和一個空蕩蕩的貓食罐頭談話。他在搖搖晃晃地走出阿克裡斯療養院的後院後摔斷了脖子,這離他最後一次顫微微地穿上褲子的時間只有精確的二十五分鐘。

  埃維伊阿姨遠沒有老態到阿爾尼·希伯特那種程度,歲數也遠沒有那麼大,但九十三的她已經足夠老了。儘管她喜歡對著無可奈何地送郵件來的喬治·米亞拉大嚷大叫(而且經常逼近到他的頭上),她還沒有蠢到會像希伯特那樣離開自己的家。

  但她對天氣確實很在行。鎮上年長的人(他們對這一類事很關心)一致同意,埃維伊阿姨在三件事上從來沒有錯過:第一次割幹革應該從夏天的哪一周開始;越橘能有多好(或多壞);還有天氣會怎麼樣。

  這年六月初的一天,她慢吞吞地走到汽車道(這條路通向文·馬爾山特家,高聲說話的老母狗開始說話時,喬伯·米亞拉想,知道怎麼擺脫你了,埃維伊)盡頭的郵箱前。

  她重重地靠在她的波士頓郵報手杖上,嘴裡叨著一支赫爾伯特·特萊頓香煙。她大吼著問候米亞拉——她的耳聾顯然讓她覺得這世界上每一個人也都同情地變聾了——大叫著說近三十年來最熱的夏天就要到了,「早上會很熱,晚上會很熱。」她的大嗓門劃破了十一點的昏沉和寂靜,「中午更熱。」

  「那樣嗎?」喬治問。

  「什麼?」

  「我說,是那樣嗎?」埃維伊阿姨拿手的另一件事,是她能讓你和她一起叫起來,直叫到把你的血管叫破了。

  「如果我錯了,我就沖著一隻豬微笑,然後吻它一口。」埃維伊阿姨喊著,嘴裡發出酸黃瓜的味道。她香煙上的灰落到喬治·米亞拉的今天一早剛乾洗過的制服上衣上,他無可奈何地拍了拍灰。

  「田鼠都從蔬菜窖裡跑出來了!知更鳥回來之前,湯米·尼德奧看見鹿從養殖場出來,磨掉了角上的茸。米亞拉!」

  「這樣嗎,埃維伊?」喬治應付著,看來他得回答一句,他的頭已經開始疼了。

  「什麼?」

  「是——這——樣——嗎——,埃——維——伊——阿——姨——?」喬治咪亞拉大吼著,唾沫星飛濺。

  「噢,哎喲!」埃維伊阿姨滿意地爆叫著。「昨晚我看見熱閃電了,不好的徵兆,米亞拉!早熱是個壞兆頭,今年夏天會有人熱死的!會很糟!而且——」

  「我要走了,埃維伊阿姨!」喬治嚷著。「我還要給斯特林格·比奧利厄送一封特別函件。」

  埃維伊阿姨仰著頭,對著天空咯咯地叫著什麼,直到她被噎住了。更多的煙灰順著她便服的前襟滑落下來。她吐掉最後一截煙屁股,那東西落在車道上,在她的老式女人鞋旁悶悶地燒著。那雙鞋像爐子一樣黑,硬得像女人的胸衣,也很老,老得跟埃維伊阿姨差不多。

  「你要給法國人比奧利厄送一封特別函件?喂,我說,他連自己墓碑上的名字都不認識!」

  「我得走了,埃維伊阿姨!」喬治匆匆地說道,他開動了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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