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惡月之子 | 上頁 下頁
八六


  我想到我的腳踏車可能早已不翼而飛或者遭人蓄意破壞,沒想到它還好好地斜靠在原處,沒有發生猴子搗蛋事件。我沒有停下來和諾亞。約瑟。詹姆斯道再見,生活在我們這個混亂的世界裡,對我來說,九十六歲的生命似乎已不再是那麼令人渴望的事。

  我將手槍插入口袋,把日記簿塞入襯衫裡,隨後牽著腳踏車沿著兩排墳墓中間快跑,邊跑邊跨上車。跌跌撞撞地從人行道沖上大街,我儘量將身體傾向前,拚了命地猛踩踏板,像是個螺旋鑽一樣鑽過濃霧,在我身後翻攪的霧氣裡開出一條暫時性的通道。

  歐森對松鼠的氣味全然喪失興趣。它和我一樣,一心只想趕緊離開教堂,而且離得愈遠愈好。

  穿過好幾條街口之後,我才忽然理解到自己哪裡也逃不了。無可避免的破曉讓我逃不出月光灣的範圍,而神父公館裡的瘋狂情事或許早已蔓延到城裡的每一個角落。

  更確切地說,就算我逃到最偏遠的天涯海角,也無法逃離我試圖擺脫的威脅。無論我走到哪裡,我的恐懼就跟到哪裡,需要知道真相的渴望將永遠如影隨形。令我害怕的不僅是有關母親各種問題的答案,最終極的恐懼來自那些問題本身,由於問題的本質,無論最終是否得到解答,都將永遠改變我的一生。

  第八章

  在棕櫚街和葛瑞斯大道交叉口的一座公園裡,歐森和我坐在長椅上細看眼前的立體雕像,一把鋼制的彎刀架在兩粒滾動的白色大理石骰子上,骰子下方是一顆表面極為光滑的藍色大理石地球儀,而地球儀本身則棲息在一大堆著似狗屎的鑄銅上。這件藝術品坐落在公園的中心點,四周被微微冒著水泡的噴水池環繞,說來已有三年的歷史。曾經有數不清的夜晚,我們坐在此處,思索這件創作背後蘊含的意義,深深為它所要傳遞的教化和質疑惑到好奇,不過倒不怎麼受到啟發。

  起初我們認為作品的含意相當明確,彎刀代表的是戰爭或是死亡,滾動的骰子代表命運,藍色的球體意味著地球,象徵我們的生命。

  整合起來,你得到的是一個關於人類處境的聲明:命運的長鞭主宰我們的生與死,我們在這個地球上的生活受到機運無情的宰製。最底下銅鑄的狗屎以最基調的手法反復呈現同一個主題:人生就是狗屎。

  許多頗有學問的分析都追隨第一個看法,比方說,那把彎刀,或許根本不是一把彎刀,它也有可能是一輪新月,如骰子般的方塊或許只是方糖,藍色的球體可能不是孕育萬物的地球,而只是一顆保齡球。這些不同形狀的物體所象徵的含意,可以有無數見仁見智的詮釋方式,不過那堆銅鑄的物體,除了狗屎之外實在看不出其他可能的詮釋。

  若將這件作品看成新月、方糖和保齡球的組合,它或許可以被詮釋為一種警告,倘若我們不好好珍惜我們的身體,貪食過多的甜食,或者擲保齡球過猛導致腰椎受傷,我們就永遠無法實現我們最崇高的企圖心。因此,銅鑄的狗屎揭示的是飲食不當加上玩保齡球過度的最終後果:人生就是狗屎。

  環繞噴水池的寬敞走道上放置了四張長椅,我們試過從每張椅子的角度來欣賞這座雕像。

  公園的路燈有定時裝置,到了午夜就全部熄滅以節約市府經費,基於同樣的原因,噴泉也在同一時間停止冒水泡,輕微濺起的水泡十分有助於沉思,我們都希望它能整晚不停冒泡;就算找不是XP症患者,我也不希望這裡晚上開燈。大自然的亮光不僅已經足夠,而且提供了欣賞雕像的絕佳光度,濃濃的白霧可以大大提升你對創作者觀點的評價。

  在這座雕像尚未豎立之前,噴泉中央是一座線條簡單的裘尼裴治。賽拉(Junipero Serra )銅像,已有一百年的歷史。他是兩個半世紀前一位來到加州為當地印地安原住民服務的西班牙傳教士;他一手創立的傳教服務中心如今不僅是列為地標的建築物,國家級的寶藏,更是喜好歷史古跡的觀光客們的熱門遊覽勝地。

  巴比的父母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市民合組了一個委員會,極力鼓吹將裘尼裴洛。賽拉的銅像從公園去除,反對在公有的公園裡豎立宗教人士的紀念碑,主張宗教和政治分立。關於這點,他們說,美國憲法有明確的記載。

  蔽絲泰莉雅。珍。謬柏禮。雪諾,朋友們都管她叫「薇絲」,我則稱呼她為「媽」,儘管集科學家和理性主義者在一身,她毅然決然地扮演保留賽拉銅像委員會的領導人角色。「無論是基於什麼理由,當一個社會著手抹滅它的過去時,」她說:「這個社會就沒有未來。」

  母親輸了這場辯論,巴比的父母獲得勝利。

  決定公佈的那個晚上,巴比和我在多年友誼面臨嚴重考驗的情況下相約見面,我們必須決定:家族的尊嚴和維護血親的神聖義務,是否意味我們必須進行一次毫不留情的殘酷鬥爭,像傳奇人物哈特斐爾德(Hatfields )和麥考伊(McCoys),直到彼此最遠房的表兄弟們都被埋到土裡和蚯蚓作伴為止,甚至要到兩敗俱傷或其中一方被鬥死才善罷甘休。在灌下足夠的啤酒醒腦之後,我們雙方都認為要掌

  握大海送來的每一波清澈浪潮,又要同時進行激烈的鬥爭根本就是無稽之談。況且,把那些時間花在互相殘殺上,還不如與穿比基尼泳裝的惹火女郎消磨。

  我在行動電話的鍵盤上輸入巴比的電話號碼,然後按下輸出鍵。

  我將音量稍微調高一些,好讓歐森聽見雙方的對話。當我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時,我發現自己其實已經不知不覺地接受衛文堡秘密計劃的一項成果——雖然表面上我始終假裝自己還存有懷疑。

  巴比在響了兩聲後接起電話:「滾開。」

  「你睡覺啦?」

  「對啊。」

  「我現在就坐在『人生就是狗屎』公園裡。」

  「關我什麼事?」

  「我們見過面之後又發生了很多糟糕事。」

  「想必是雞肉墨西哥餅上的特殊醬料發生的效用。」他說。

  「我沒有辦法在電話裡談。」

  「好極了。」

  「我很擔心你。」

  「聽起來投窩心。」

  「巴比,你的處境真的很危險。」

  「我發誓我已經用過牙線了,老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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