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惡月之子 | 上頁 下頁
四〇


  就在我從真人大小的塑像當中繞原路回去之前,我首次有機會抬頭端詳在我面前這位琵琶天使彩繪的眼睛——我覺得我好像看見一對和我一模一樣的藍色眼睛。我仔細端詳其他用石膏和釉彩描繪的五官特徵,雖然燈光有些暗,但是我十分確定這尊天使和我有一張相同的臉。

  這惟妙惟肖的神似,頓時讓我陷入重重的疑雲,我努力試著瞭解,為什麼這個克裡斯多福雪諾的天使會在這個地方等著我。我很少有機會在燈光下注視自己的臉龐,但是我常在昏暗的臥室鏡子裡看見自己的倒影,此時的光線就和我的臥室類似,這毫無疑問是我,他很快樂,我和他不同,雖然有些理想化,但那千真萬確是我。

  自從在醫院停車場發生那件事之後,接下來的每一件事幾乎都非同小可。我再也無法用純粹巧合說服自己,我每到一處,不可思議的事就接二連三的發生。

  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走上發瘋一途,覺得所有的生命只不過是少

  數青英精心設計和操縱的一場陰謀。任何頭腦清醒的人都知道,人類沒有能力進行大規模的陰謀,因為人類最大的特色就是無法注意太多的細節,容易驚慌,和大嘴巴。從宇宙宏觀來說,我們甚至連綁自己的鞋帶都成問題。假如真有什麼秘密的宇宙定律,那也不是我們插得上手的層次,甚至超越我們能夠理解的範圍。

  神父走到臺階三分之一的地方。

  我望著天使的肖像,近乎出神。

  年復一年,每當聖誕假期來臨時,我總會連續好幾個夜晚騎自行車沿著聖相納教堂所在的街道經過。這座聖嬰誕生像一向被放置在教堂前方的草坪上,每一個塑像都安放在正確的位置,但是我從未在那裡見過這尊天使像,或許我從未留意過他的存在。當然,比較可能的解釋是,由於展示塑像的照明燈光太強,所以我從來不敢正服好好欣賞過它。這尊仿造克裡斯多福。雪諾的天使塑像也許一直都在其中,只是我總是眯著眼將股轉開。

  此時神父已走到樓梯的一半,而且愈走愈快。

  然後我突然憶起安琪拉·費裡曼一直都是聖相納教堂的教友,以她製作洋娃娃精湛的技術,無庸置疑的,他們定大力借重她的才華製作這座塑像。

  謎底揭曉。

  我還是不太明白她為什麼要把我的驗放在天使上。如果非得要將我放在馬槽一景裡,以我的長相,拿來當作驢子的臉最合適,她顯然把我高估了。

  雖然很不願意,安琪拉的影像不禁浮現在我腦海。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躺在浴室的地板上,兩眼盯著臨死前最後的景象,仿佛凝望著比天邊仙女座更遙遠的某處,她的頭往後傾倒在馬桶裡,喉嚨已經被人割斷。

  我突然想到當我發現她的屍體時,忽略了一項很重要的線索。

  當時,我整個人被泉湧而出的鮮血嚇得倒退三步,滿心的哀痛,加上極度的恐懼和驚嚇,讓我不敢對她多看一眼——就和多年來,我始終不敢欣賞矗立在教堂外的聖嬰誕生像的道理一樣。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時我無意間目睹到一項關鍵性的線索,可是我沒有下意識將它說下來,而今,那道線索卻在我的潛意識裡蠢蠢浮動。

  當神父走到樓梯頂端時,他忽然放聲大哭起來,他坐在樓梯上傷痛欲絕地哭泣。

  我沒有辦法在腦海裡看清安琪拉的臉,或許過一陣子之後我自然會想起來,到時候我就可以仔細地回想當時的情形,儘管我內心百般不願意。

  我悄悄地穿過聖嬰誕生像,從天使到駱駝到東方三賢,從約瑟到驢子到聖母瑪利亞,再從綿羊到另一隻綿羊,然後經過檔案整理拒和一箱箱的用具,轉入L 形房間較窄短和空曠的另一側,朝通往電機設備室的門前進。

  神父充滿哀傷的哭泣聲在水泥牆內回蕩,他的聲音愈來愈微渺,到最後只剩下如鬼魂般的遊絲永遠無法穿透另一個世界的啜泣。

  我心情沉重地想起母親過世那一夜,父親在仁愛醫院太平間傷痛欲絕的景象。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但是我總是將自己的哀傷掩藏起來。每當我想放聲大哭的時候,我總是咬緊牙關直到把精力耗盡為止,然後把所有的哀痛咽下去,什麼話也不說。

  即使在睡夢中,我也照樣緊咬牙關,直到顎骨疼痛地在半夜裡醒來——這對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或許我只是不想在夢中洩露不願為人知的情感吧。

  在步出地下室的那一刻,我以為臉色慘白,眼睛像膿血胞的平思會縱身出現在我面前,或者從我腳底下的黑影飛出來,甚至像盒子裡則傑克小丑那樣從火爐冒出來。結果,我一路走出來都沒看到他的蹤影。

  我一走出門外,歐森便從墓碑附近跑出來,那是它躲避平息的藏身之處。從它的行為舉止看來,平恩應該已經離去。

  它用相當好奇的眼神望著我,或許這只不過是我的想像,於是我說:「我也不知道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知道該對這件事作何解釋。」

  它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它最擅長做出這種半信半疑的表情:率直的臉,堅定的眼神。

  「是真的。」我堅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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