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惡月之子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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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森的眼神相當凝重。即使是鎮衛死者心臟的埃及狗頭護墓神阿奴比斯(Anubis)也無法有它這麼銳利的目光。這只狗不是靈大萊西,也不是迪士尼卡通裡無憂無慮、動作可愛的普魯托。 「有時候,」我告訴它:「你會嚇到我。」 它眨眨眼睛,甩甩頭,從我身邊跳開,然後開始在墓碑當中繞圈子,在草叢和橡樹落葉堆中東嗅嗅西嗅嗅,又開始假裝自己只是一隻普通的狗。 或許嚇到我的不是歐森,或許是我自己嚇自己,或許他深邃的雙眼只是讓我看見自己雙眸的鏡子;或許從他眼裡的反射看見自己隱藏在內心卻不願意直接碰觸的真實。 「那是標準的巴比·海洛威式詮釋方法。」我說。 歐森突然一陣興奮地開始挖掘一疊帶有香氣的落葉,在午後的灑水器燒過水之後葉子現在還有些潮濕。它把鼻子鑽到落葉堆中,像在展開找尋松露大賽似的,它嗔一嗔,然後用尾巴拍打地面。 松鼠,松鼠交尾,松鼠就在這個地方交尾。松鼠,就是這裡,這裡有松鼠的味道,就是這裡。雪主人,這裡,快來聞聞這裡,快來聞,快快快,快來聞松鼠交尾的味道。 「你把我搞得糊裡糊塗。」我跟它說。 我嘴裡的味道仍然和煙灰缸底部差不多,但是我已經不再為吐痰乾咳,我現在應該就可以騎車到巴比·海洛威家。 在動身牽腳踏車之前,我先用膝蓋跪立起來,轉身面向我背靠著的墓碑。「近來可好啊,諾亞?還在安息嗎?」『我不用拿出筆燈就可以讀出石碑上接到的文字,因為這些字我早已讀過上千遍,而且我花了好幾個小時沉思墓碑上的名字和下面的出生和死亡年月日。 諾亞。約瑟。詹姆士一八八八年六月五日生,一九八四年七月二日歿諾亞。約瑟。詹姆士,姓名有三個名字的這位先生。不過,讓我感到驚訝的不是你的姓名,而是你的長壽。 九十六年的歲月。 九十六個春季,夏季,秋季,和冬季。 我克服萬難,好不容易才活到二十八歲。假如幸運女神大力眷顧的話,我或許能夠活到三十八歲。若是醫生們的預測失誤,若是機率定理可以被擱置,若是命運之神度假去,我或許能撐到四十八歲。 就算到了那個時候,我也只能享受諾亞半輩子的光陰。 我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生前做過什麼事,不知道他是否終其一生守著一個妻子白首到老,還是前後過世了二個老婆,不知道他教養的孩子長大成為教士還是殺人犯,反正我也不想知道。在我的幻想當中,這個人度過幸福充實的一生。我相信他遊歷豐富,足跡遍及婆羅洲和巴西,在五十年聖節時到過莫比爾灣,在四旬節前夕在紐奧良度過,到過陽光洗禮的希臘和地勢險要的西藏高地裡的香格里拉。 我相信他真心愛人也真心被愛,相信他是個戰士,也是個詩人、探險家、學者、音樂家、藝術家和航行過七大洋的水手,相信他總是勇敢地排除加諸在他身上的障礙和限制。只要他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他對我而言永遠都是一個神秘人物,他的人格任由我想像,我可以籍著幻想體驗他在陽光下度過的漫長人生。 我低聲地說:「嘿,諾亞,我敢跟你打賭,當年你過世的時候,一定還沒有荷槍實彈的殯儀館員。」 我站起來,走到隔壁的墓碑,我的腳踏車正靜靜地靠在低頭垂顧的花崗岩守護天使之下。 歐森發出一聲低鳴,霎時變得緊張和警覺,它高舉著頭,豎起耳朵。雖然當時的光線相當昏暗,依稀可見它把尾巴夾在兩腿中間。 我順著它注視的方向望去,赫然發現一個高瘦、肩膀下垂的人正在墓碑當中尋尋走走。即使在柔和的陰影當中,他看起來儼然是一堆尖角和利刀的組合,活像是一把罩著黑色西裝的骷髏頭,讓人誤以為是諾亞的鄰居從棺材裡爬出來串門子。 那個可疑的人在歐森和我所在的那排墓碑停下來,仔細參考他左手裡拿著的一個怪儀器。那個玩意看起來和行動電話大小相仿,上面有一個發亮的顯示熒幕。 他按一按儀器的輸入鍵盤。奇怪的電子響聲隱約地傳遍墓園,聽起來不同于電話按鈕的聲音。 一片飄來的烏雲遮住月光,他於是將臉湊近蘋果綠的熒幕,以便看清熒幕上顯示的資料,我當下就從那兩個光點認出那人的身份。 我看不見他紅色的頭髮和赤褐色的眼睛,但即使只看到側面,他那削尖的臉龐和細薄的嘴唇絕對錯不了,傑西。平恩,殯儀館的助理。 雖然我和歐森就在他左方的三十到四十英尺處,但是他並沒有 注意到我們的存在。 我們裝作石頭般一動也不動。歐森這時也不再低吼,雖然微風吹過橡樹的沙沙聲足以輕易地將它的鳴聲掩蓋。 平思從他手裡握的儀器抬起頭,朝他右手邊聖相納教堂的方向望去,然後又低下頭研究熒幕上的顯示,最後,他朝教堂的方向走去。 雖然我們跟他的距離有三十英尺出頭,他依然沒發覺我們。 我望著歐森。 它也望著我。 我們決定暫時把松鼠拋到腦後,一起跟蹤平恩。 平恩矯捷地繞到教堂後方,一路上都沒有回頭張望。他沿著寬闊的石階走向通往地下室的大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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