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惡月之子 | 上頁 下頁
一五


  我夾在兩部大型車中間,我連忙倒退數步讓自己完全被車身擋住,其中一輛車的引擎還是熱的,它的引擎冷卻時發出林林和滴答滴答的響聲。

  雖然我可以聽見他們兩個人交談的聲音,但是我聽不清楚他們

  談話的內容。陣陣海風浪漫地與樹梢輕聲細語,對人為的建築物破口大駡,這無盡的呢喃和嘶吼在我和他們之間形成一道隔音牆。

  我赫然發現在我右側這輛引擎發熱的汽車,正是光頭先生早先從仁愛醫院開走的那輛白色福特廂型車,裡面載著父親的遺體。

  我懷疑汽車的鑰匙是否還插在鑰匙孔上,我把臉貼近駕駛座旁的玻璃窗,但是看不清楚車內的狀況。若是我把車偷走,我就能掌握他們的犯案的一項重要證據,至少可能會有那名流浪漢遺留下來的血跡。

  可是我不知道如何發動引擎。真該死,我根本不會開車。

  就算我忽然發現自己具備操作汽車的天才,好比莫紮特具備作曲的天分那樣,我也不可能順著濱海公路往南開二十英里或往北開三十英里到另一所警察局報案。我不能面對迎面而來的車燈強光。

  不能沒有我寶貴的太陽眼鏡,那副摔破的眼鏡現在正躺在東邊的深山裡。

  除此之外,如果我打開車門,車內的燈光就會自動亮起,那麼一來,他們兩個人就會立刻發現我的存在。然後他們一定會追過來,殺我滅口。

  這時警察局的後門突然打開,走出來的人正是曼紐。

  路易斯。史帝文生和他的同黨立刻中斷他們機密的談話。從這個距離,我無法斷定曼紐是否認識光頭先生,不過他顯然只對局長報告。

  我無法相信曼紐——蘿莎琳娜的乖兒子,卡蜜莉塔哀傷的遺失,托比深愛的父親——竟然會參與這樁盜屍謀殺的交易。在我們生命當中,有許多人我們永遠無法瞭解,無法真正的瞭解,不論我們自認對他們的瞭解有多深。大部份的人就像是混飩的池塘一樣,當中充滿層層漂浮的粒子,隨著洶湧的暗潮在最深處翻攪。但是我願意用生命做賭注,我相信曼紐清澈如水的心絕不可能包藏禍心。

  然而,我不願拿他的生命做賭注。此刻我若是要求他和我一起臨檢這輛白色廂型車的後車廂,並請他立即沒收這部車輛以進行徹底的法醫勘驗,我很司能等於替我們兩個宣判死刑。事實上,我敢百分之百確定一定會這樣。

  這時,文帝文生突然撇開曼紐並開始巡視停車場。我知道曼紐一定把我打電話來的事告訴了他們。

  我即刻蹲下身,讓自己更隱密地藏在廂型車和自來水局公務車之間的陰影當中。

  我試著記下廂型車後方的車牌號碼,我通常只擔心燈光大亮,此刻我卻為燈光太暗而苦惱。

  我手忙腳亂地試著用指尖摸出七位數的車牌號碼。我無法用讀點字的方法迅速將車號記下,至少無法在被人發現之前讀完。我知道光頭先生,要不然就是史帝文生正朝廂型車的方向走來,而且愈來愈逼近。那個光頭佬,冷面屠夫,換屍主凶,挖人眼睛的惡棍。

  我儘量壓低身子,順著來時路,從成排的卡車和汽車當中撤退,退到巷口之後立即火速向前,用一排排的垃圾桶當作掩護,就這樣從一個垃圾桶後面爬過下一個垃圾桶,直到來到另一條巷口,脫離了市府大樓的視線之外,我這才完全挺起身,全速逃跑,像一隻敏捷的貓,像一隻夜空中滑翔的貓頭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日出之前找到安全的避難所,還是會在澳熱的旭日下繼續遊走直到全身被烤成焦黑的肉卷。

  第三章

  我猜我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到家,只是不宜久留。兩分鐘內就算我沒出現在警察局也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他們至少會在約定的時間過後再等我十分鐘,等到史帝文生局長恍然大悟,知道我看見他與偷父親遺體的盜賊會面時,已經為時已晚。

  即使到了那個節骨眼,他們也不見得會到家裡來找我。畢竟找對他們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而且將來也不可能對他們造成任何威脅。我沒有任何具體的證據來證明我今晚的所見所聞。

  然而,為了讓他們天衣無縫的計謀繼續得逞,他們極可能不惜採取任何激烈的手段防止風聲走漏。他們或許連一丁點破綻都不願意留下——也就是說他們勢必要殺我滅口。

  我以為當我打開前門跨進家裡的時候會看到歐森在玄關等候,結果它並沒有像預期的那樣在那裡迎接我。我呼叫它的名字,它也沒有出現;如果它在黑暗向我走近,我應該會聽見它走路時厚實的腳底踩在地板上的啪啪聲。

  它可能剛巧心情不好,大多數的時候,它是個性情幽默、喜好玩耍的好伴侶,它的尾巴總是搖個不停,精力充沛得足以掃遍月光灣的大街小巷。但是,每隔一陣子,它就會像被整個世界壓垮似的,無精打采地躺在地上,跟鋪在地面上的地毯沒什麼兩樣;一雙哀怨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直視前方,像是沉浸在回憶或什麼狗輩先知先覺當中發呆,它總是默不作聲,只是偶而有氣無力的歎口氣。

  有時在某種比較罕見的情況下,我會發現歐森陷入一種極度絕望的沮喪感之中。小狗應該不會有這種深奧的煩惱,即使它看起來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

  有一回它獨自坐在我房間衣櫥的大鏡子前,凝視自己鏡中的倒影達半個小時之久——以狗的心靈時間來看,這就跟永恆一樣久,因為它們對事物的體驗通常是以兩分鐘好奇和三分鐘熱度來計算。排除了犬類的虛榮心和單純的疑惑兩大因素之後,我依然看不出它的影像到底有哪裡可以如此令它著迷。它看起來似乎滿腹憂傷,兩耳下垂,肩膀松垮垮,尾巴一搖也不搖。我發誓,有時候我真的看見它眼裡熱淚盈眶,幾乎隨時要奪眶而出。

  「歐森?」我呼喚它的名字。

  控制樓梯上掛燈的開關裝有一組變阻器,家裡大多數的開關皆是如此。我把燈光從最暗調亮一些,方便我爬上樓梯。

  歐森並沒有在樓梯口,也沒有在二樓走廊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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