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惡月之子 | 上頁 下頁


  火葬工將覆蓋在屍體上的床單往後翻折,年邁和致命疾病的可怕讓我們兩個小鬼看得張口結舌。不過,我們看「步步驚魂」( Nightof the Living Dead)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同樣也會又驚又喜地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當他們把屍體放進硬紙箱裡,推火焚化爐的藍色火焰中時,我不禁緊抓著巴比的手臂,而他冒汗的手也緊緊捏著我的頸子後方不放。

  我們緊緊抓住對方,好象生怕會有什麼超自然的魔力無情地將我們往里拉,我們會撞碎玻璃,然後被掃入焚化室裡,最後和那個死屍一起葬身火窟。

  法蘭克·寇克把焚化爐的門關上。

  火爐門關上時控鑽的最後一聲巨響,雖然隔著窗戶,其威力仍足以讓它在我們的骨子裡回蕩。

  稍後,我們合力將抽水長凳搬回內院,然後迅速逃離殯儀館現場。我們躲到一所高中後面的足球場露天看臺上。沒有球賽進行的時候,那個地方沒有燈光照明,對我來說十分安全。巴比在路上的7 一11買了可樂和洋芋片,我們便猛灌可樂,一邊大口吃洋芋片。

  「太酷了,真是太酷了!」巴比很興奮地說。

  「簡直是酷斃了!」我應和道。

  「比奈德的撲克牌還要酷。」

  奈德是我們的一個朋友,他在八月間隨父母移居舊金山,有一回他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疊撲克牌——他怎麼也不肯透露來源——紙牌上全是裸體噴火女郎的彩色照片,總共有五十二位不同的美女。

  「百分之百比那些撲克牌還要酷。」我同意他的看法。「比高速公路上翻覆爆炸的大型油罐車更酷。」

  「對呀,沒錯,比那個還酷幾百萬倍。而且比翟克。布廉姆(ZackBlenheim)被公牛猛咬一口,手臂縫二十八外的那件事更酷。」

  「毫無疑問地比北極還酷。」我加強語氣地說。

  「他那只眼睛真是!「回想起那進出的鮮血,巴比感歎道。

  「噢,我的老天,他的那只眼睛!」

  「超級怪蛋!」

  我們一邊灌可樂。一邊談笑,我們從來沒有在一個晚上笑得這麼開心過。

  人們十三歲的時候實在是人小鬼大。

  坐在運動場的露天看臺上,我知道這場驚心動魄的探險讓我和巴比結下了永遠無法拆散的友誼。在那之前我們已有兩年的交情,但是在經歷過那一夜之後,我們之間的友誼卻比當天傍晚開始時更牢固、 更複雜。我們共同分享了一次恐怖震撼的經驗——我們也能感覺到這樁事件並不如表面上那樣單純,它的深奧不是我們那個年齡的小鬼所能夠理解的。在我眼裡,巴比比以前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我在他眼裡也是一樣;因為找們共同參與這場大膽的探險。

  這樣一來來,我才發現這件事只不過是場序曲。我們真正變成莫逆之交是在十二月的第二個星期——因為我們親眼目睹一個比血紅色眼睛更令人不安難受的情景。

  如今,十五年過後,我以為自己玩這種探險遊戲已經嫌老,況且也無法像十三歲的小男孩那樣心安理得地任意潛越別人的土地。然而,我現在卻在這裡,踏著層層的尤加利枯葉小心翼翼地前進,再度將我的臉湊近那扇命運之窗。

  百葉窗雖然年久泛黃,但顯然還是多年前巴比與我從空隙中偷窺的那一個。此時百葉窗的葉片被調整到一個角度,但是葉片之間的空隙寬度足以讓我看清整個焚化室內的一動一靜——這回我的身

  高已經夠高,不需要內院那張長凳子的協助。

  桑第·寇克和他的助手在「動力派克二號」焚化系統旁邊忙碌。

  他們戴著外科醫生用的口罩、橡皮手套和可拋棄式的塑膠圍裙。

  窗口附近的擔架台車上放著一隻不透明的尼龍屍袋,拉鍊已經拉下,裡面躺著一個死人,顯然是那個即將替代我父親被火化的流浪漢。他約莫五尺十寸高,一百六十磅重。由於他被嚴重打傷,我無法估計他的年齡,他整張臉都被打爛了。

  起初我以為他的眼睛被凝固的血塊覆蓋住,後來我才發現他的兩隻眼睛都不見了,原來我看到的是他眼睛的窟窿。

  我想起那個眼睛出血的老人,對巴比和我而言那已經夠恐怖了,但和這相比根本不算什麼。當年那意味的是自然的無情,而今這意味的是人心的險惡。

  多年以前的那個十月和十一月裡,巴比·海洛威和我偶爾還會回到焚化場的窗戶進偷看。我們穿過陰森森的黑夜,小心翼翼怕被地面上的長春藤絆倒,我們的肺裡充滿了四周尤加利樹散發出的芳香,直到今日我一直把這種香味和死亡聯想在一起。

  在那兩個月之前,法蘭克總共舉辦了十四場喪禮,但當中僅有三位死者的遺體被火化。其他全用塗防腐劑的方式以配合傳統的土葬。

  巴比和我老是慨歎防腐室沒有窗戶供我們使用,那個至高神聖的場所——套用巴比的話說,就是「他們幹濕活的地方」——位於地下室內,不讓我們這些大膽的間諜有機可乘。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