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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史蒂夫認定瑞琪兒已經鎮靜了好多,可以去參加下午的弔唁了。但後來發生的事,使他很後悔,覺得真不該讓瑞琪兒去。

  戈爾德曼夫婦那天早上乘飛機到達班格,住在假日飯店。到中午時,瑞琪兒的父親已經打了四次電話,史蒂夫不得不一次比一次語氣強硬;到第四次都有些威脅的語氣了。戈爾德曼先生說在他女兒需要他們的時候,什麼也阻擋不了他們來看瑞琪兒。史蒂夫回答說瑞琪兒在去殯儀館之前需要一段時間安靜下來,不能再讓她受刺激了。作為路易斯的醫生助理,他是不會讓任何人進入路易斯家來打擾瑞琪兒的,除非她自己願意走出家門。史蒂夫說,等下午弔唁時間過後,他會很高興讓戈爾德曼夫婦來照看他們的女兒。在此之前,他要讓瑞琪兒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戈爾德曼先生氣哼哼地罵了史蒂夫一頓,嘭地放下了電話,史蒂夫等著,看戈爾德曼是否真的會來,但顯然戈爾德曼採取了等待的方式。中午時,瑞琪兒的確看上去好些了,至少她有了正確的時間觀念,她還去了廚房看是否有三明治什麼吃的東西,她問史蒂夫,葬禮過後人們可能會回來,需要吃點東西嗎?史蒂夫點了點頭。

  冰箱裡沒有紅腸。烤肉什麼的,但有一隻火雞,瑞琪兒取出來放在滴水板上要化開,幾分鐘後,史蒂夫向廚房裡一看,見瑞琪兒還站在水池旁邊,盯著火雞在哭泣。史蒂夫叫了她一聲:「瑞琪兒?」

  她看著史蒂夫說:「蓋基最喜歡了,他特別愛吃雞肉。我剛意識到他以後再也吃不到火雞肉了。」

  史蒂夫送瑞琪兒上樓換衣服,這可以看出她是否有能力對付得了去殯儀館的事。瑞琪兒穿著一件腰間系帶的裙子,帶著一個小黑手提袋下來了,史蒂夫斷定瑞琪兒沒事了,乍得也這麼認為。

  史蒂夫開車送她進城。到殯儀館後,他和哈都站在東廳的門廊裡看著瑞琪兒像個幽靈似地沿著過道走向鋪滿鮮花的蓋基的棺材。

  哈都悄聲問:「史蒂夫,事情怎麼樣?」

  史蒂夫低聲沙啞地說:「糟透了,你看呢?」

  哈都歎了口氣說:「我想可能也會是糟透了。」

  糟糕的事實際上在早上弔唁時就發生了。路易斯看到了那麼多朋友和親戚,確實使他擺脫了一些兒子的死對他的打擊,迫使他注意到了正在發生的事。他按著殯儀員的指示走來走去做著該做的事。東廳外邊有個小休息室,人們可以坐在那兒休息或抽煙。在通往弔唁廳的門邊有一個架子,是鍍金的,上面有一塊牌子寫著蓋基·威廉姆·克利德。樓下是棺材展示廳,每個樣品上方有一盞燈。要是抬頭看去,就好像許多怪獸棲息在那兒似的。

  星期日蓋基死後的第三天,乍得陪著路易斯來到殯儀館,選了一個紅木棺材,上面系著粉紅色綢帶。殯儀員問路易斯想過沒有怎樣為蓋基的葬禮付費,如果沒有的話,他們可以去辦公室,看一下他們規定的三種常見付款程序。

  路易斯腦子裡突然有個聲音歡快地說:我可以像得贈券似的免費得到蓋基的棺材!

  路易斯覺得像做夢一樣說:「我會用萬用卡支付一切費用。」

  殯儀員說:「好吧。」

  棺材只有4英尺長,是個小棺材,但是價錢卻是六百多美元。路易斯認為下面應該有支架,但上面的花全給蓋住了,很難看清楚,路易斯也不想走近去看,花的味道使他直想嘔吐。

  在過道盡頭,就在挨著休息室的門邊有一個架子,上面有個本子,一支油筆拴在架上。殯儀員讓路易斯站在這兒,這樣他可以向他的親戚朋友們打招呼,親戚朋友們應該在本上記下自己的名字和地址。路易斯從沒想過這種荒謬的習俗是為了什麼,他現在也不想問。他想也許是葬禮過後,他和瑞琪兒將保留這個本子,這真是最荒謬的了。他家裡有一本高中紀念冊,一本大學紀念冊,一本醫學院紀念冊,還有一本結婚紀念冊。結婚紀念冊裡第一張照片是瑞琪兒在媽媽的幫助下坐在鏡前戴婚紗的面紗,最後一張是一個旅館房間的門外放著兩雙鞋。還有一本艾麗的嬰兒時期紀念冊——上面有一張寫著「我的第一次理髮」的照片,旁邊有一束孩子的頭髮;還有一張寫著「噗通」的照片,照片上是艾麗摔了屁股的情景。

  現在,又要加上這個本子了,我們叫它什麼呢?路易斯麻木地站在架子旁想著,等著儀式的開始。叫它《我的死亡紀念冊》?《葬禮記錄》?還是《埋葬蓋基的那天》?或者也許該起個更莊嚴的名字,比如《一家庭成員之死》?

  路易斯把本翻回到封面,這封面跟他結婚紀念冊的封面一樣,是仿真皮的,封面上是空的。

  幾乎正與預料的一樣,丹得麗芝太太是那天第一個來弔唁的,好心的她看過蓋基和艾麗說不上有多少次了。路易斯發現自己想起在帕斯科死去的那天晚上就是她照看兩個孩子的。瑞琪兒那天晚上先是在浴室後來在床上愛撫過他。

  丹得麗芝太太一直在哭,哭得很傷心。看到路易斯沉靜悲哀的面孔,她又放聲大哭起來,伸出手像是要抓住路易斯,找個依靠似的。路易斯擁抱著她,意識到這麼做是對的,應該這麼做,這麼做可以使人減輕內心的痛苦。

  丹得麗芝太太說:「我太傷心了。」然後用手把她黑色的頭髮從蒼白的臉上攏到耳後。「那麼好的一個孩子,那麼可愛,路易斯,我大愛他了。真讓人傷心。那條可怕的公路,我真希望他們能把那個卡車司機永遠關進監獄裡,他開得太快了。蓋基是那麼可愛,那麼聰明伶俐。我真不知道為什麼上帝要帶走他。我們不明白,是嗎?但是真遺憾,我太傷心了。」

  路易斯抱著她,安慰著她。他覺得她的眼淚都弄到自己的領子上了,她的胸口貼在自己身上。丹得麗芝太太想知道瑞琪兒在哪兒。路易斯告訴她瑞琪兒在家休息呢。丹得麗芝太太答應要去看她,說她隨時可以看護艾麗,只要他們需要的話,路易斯謝了謝她。丹得麗芝太太還在抽泣著,她紅著比以往更紅的眼睛,拿著黑手帕剛要離開走向益基的棺材時,路易斯又把她叫回來了。殯儀員曾告訴路易斯讓來弔唁的人把名字寫在那個本上。要是他沒讓人們簽名,那他可真該死。

  神秘的客人,請簽名。路易斯想著,差點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

  丹得麗芝太太痛苦傷心的眼睛使路易斯消除了那種念頭。他說:「太太,您能在這本上簽上您的名字嗎?」因為好像覺得還缺點什麼,路易斯加了一句,「為瑞琪兒。」

  「當然,」丹得麗芝太太說,「可憐的路易斯和瑞琪兒。」突然路易斯意識到她接著要說什麼了,不知什麼原因他怕她說出來,但丹得麗芝太太還是說出來了:「感謝上帝,蓋基沒有受苦,路易斯,至少他很快地死掉了。」這些話像顆子彈打在了他那還在流血的傷口上,他真想沖著她說:「是的,是很快。就是因為太快了,所以棺材只能蓋上蓋,我和瑞琪兒同意讓殯儀館的人盡可能好地修復我兒子的面貌,但無濟於事。是很快,我親愛的丹得麗芝太太,剛剛他還在路上跑著,但眨眼的功夫他就躺在路上了。卡車撞了他,撞死了他,還把他拖出了足有一百多英尺。你還說很快。拖出了一個足球場那麼長的距離。太太,我跟在後面跑著,一遍遍地叫著他的名字,我,一個醫生,似乎還期待著他能活。我跑了10英尺後,看到了他的棒球帽;我跑了20英尺後,看到了他的一隻旅遊鞋;我跑了40英尺後,大卡車開出了公路,車箱撞進了靈格斯家的地裡。人們從房裡跑了出來。太太,我繼續叫著他的名字,跑了50英尺後,看到了他的連衫褲,已經裡朝外,面朝裡了;跑到了70英尺遠時,看到了另一隻鞋,後來我看到了蓋基。」但是路易斯沒說出來。

  突然間他覺得世界一片灰暗,路易斯什麼也看不清了,模模糊糊地他覺得自己抓住了放著本子的架子。

  「路易斯?」丹得麗芝太太的聲音,仿佛很遙遠。他的耳朵裡響著神秘的鴿哨聲。

  「路易斯?」現在聲音近些了,不過帶著些驚慌。

  世界又展現在眼前。

  「你沒事吧,路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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