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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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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笑了一下說:「沒事,我還好,太太。」 丹得麗芝把自己和她丈夫的名字都簽了上去,還寫下了地址,然後抬眼看了路易斯的眼睛一下,又垂下了眼簾,好像她家的地址就在蓋基被撞死的路邊是個罪過似的。 「保重,路易斯。」她小聲說道。 丹得麗芝先生跟路易斯握了一下手,咕噥了幾句,只看到他那突出的喉節上下動著,接著他就跟著妻子匆忙走向蓋基的棺材,準備弔唁蓋基去了。 後來又來了許多人,他們排著隊走進來。路易斯跟他們握手,擁抱,接受他們的哀悼和眼淚,他的領子和半截袖子都濕了,花的香味滿屋子蔓延開。他自己的心裡數著,一共被告知了32次蓋基沒受到痛苦,很快地死去了。人們對他說上帝以自己神秘方式行事,說了25遍。後面緊跟著的是蓋基現在和天使們在一起了,這句話被說了12次。 路易斯每聽一次這些話,本應該是越來越漠然的,但他仿佛都被用力擊了一下,精神越來越緊張,到他岳父岳母來的時候,路易斯已經開始覺得像個穿好了盔甲的鬥士了。 他見到瑞琪兒的父母時第一個想法是,瑞琪兒說對了,戈爾德曼先生看上去老了許多。他有多大了?58歲,59歲?今天他看上去像近70歲的樣子。瑞琪兒感恩節回來後說她父親老了許多,路易斯沒料到會這麼老。當然,路易斯想,可能在感恩節時他還沒這麼糟。老頭兒在那時還有外孫女和外孫子呢。 瑞琪兒的媽媽走在她父親身邊,她戴著厚厚的黑色面紗,看不清她的臉,她的頭髮是時髦的藍色,這是美國上層社會的上了年紀的女士喜歡的一種顏色。她挽著丈夫的胳膊。路易斯能見到的是她面紗下的淚光。 突然路易斯認定這是和解的時候,讓過去的都過去吧,他不能再記前嫌了。他覺得以前的那種嫉恨太重了,他要減掉這份沉重。於是他說:「厄爾溫,道莉,謝謝你們能來。」隨後他伸手要跟瑞琪兒的父親握手,同時,想擁抱一下她的媽媽,或者甚至同時擁抱一下他們兩人。不管怎樣,他覺得自己第一次眼中充滿了淚水,他那時有種怪念頭,以為能與瑞琪兒的父母言歸於好,蓋基的死會促進他們的和好的,就像那些喜歡讀浪漫故事的女士們讀過的小說中描寫的那樣,死亡的代價往往能換來言歸於好,這種和好會比那無休止的愚蠢的痛恨要更有幫助些。 道莉向他走來,開始做了一個向路易斯伸出雙臂的動作,還說了句:「噢,路易斯——」後面的話哽咽住了。但就在這時,戈爾德曼把妻子拽了回去,有一刻三個人像舞臺上的造型那樣僵硬地站在那兒,當然沒人注意到這一點,只有他們自己清楚。路易斯伸著手臂,而戈爾德曼夫婦僵直地站著,像是兩塊婚禮蛋糕。 路易斯看到他的岳父的眼睛裡沒有淚水,而是閃爍著痛恨的目光(路易斯想,難道他以為是我害死了蓋基來報復他嗎)。那雙眼睛仿佛在打量著路易斯,要在他身上找出遲鈍地拐走了女兒並給她帶來這些痛苦的壞蛋,然後戈爾德曼先生的目光又移開了。他的目光移向路易斯的左側,實際上是去看蓋基的棺材,那時他的目光才緩和了些。 路易斯還是做了最後一次努力,他說:「厄爾溫,道莉,請讓我們一起承擔這個痛苦吧。」 「路易斯。」道莉又說道。路易斯認為是和善地說的,但接著他們兩人從路易斯身邊走開了。也許戈爾德曼先生把妻子拉走的,他既沒向左看也沒向右看,當然更沒向路易斯看一眼了。他們走近棺材,戈爾德曼從西服大衣兜裡摸索著掏出一個黑色的室內便帽。 路易斯想,你們沒在本上簽名,接著他覺得腸胃裡突然湧上一股好像惡性病帶來的酸楚的味道,他痛苦得臉都扭曲了。 終於上午的弔唁時間結束了。路易斯給家裡打電話,是乍得接的,他問路易斯進行得怎麼樣,路易斯回答說挺好的。他對乍得說要跟史蒂夫說話。史蒂夫接過話筒說:「要是瑞琪兒能自。己準備會葬禮穿的衣眼,並能穿戴好,我今天下午就帶她去你那兒。你還好嗎?」 路易斯說:「還好。」 「路易斯,你真的還好嗎?別胡說廢話,直說吧,你到底怎麼樣?」 路易斯簡短地說:「還好,能應付。」他心裡說,我讓所有的人都簽名了,所有的人,除了瑞琪兒的父母,他們不會簽名的。 史蒂夫說:「那好,聽著,用我們去找你一起吃午飯鳴?」 午飯,一起吃午飯。這種想法路易斯好像在十幾歲時讀一本科幻小說時讀到過,書裡說的是誇剋星上的人有一種舊習俗,就是孩子死了的話,人們就聚餐一頓。 「當然,」路易斯說,「史蒂夫,哪個餐館好些呢?在這弔唁間歇的時候去哪個餐館呢?」 史蒂夫說:「路易斯,放鬆些。」不過聽上去他的語氣好像比早上時輕鬆些了。在這種時刻,路易斯覺得能比以往更好地觀察人。也許是幻想,但現在他懷疑史蒂夫可能認為說點譏諷的話可能比他早上語無倫次地說話更能調節一下氣氛吧。 「別擔心。」路易斯對史蒂夫說,「本傑明餐館怎麼樣?」 「當然可以。」史蒂夫說,「那兒不錯。」 路易斯是在殯儀館的辦公室裡打電話的,打完電話,他出去時路過東廳,看到廳裡的人幾乎全走了,只有瑞琪兒的父母低著頭坐在前排的椅子上,好像要在那兒坐一輩子似的。 選擇本傑明餐館是選對了,班格市是個提早吃午飯的城市,大約一點鐘時,飯店裡幾乎沒人了。乍得、史蒂夫和瑞琪兒一起來了。他們四個人吃的是炸雞。有一次瑞琪兒去洗手間待了很長時間,弄得史蒂夫很緊張。他差一點就要讓女服務員去查看一下,看瑞琪兒是否有事。正在那時瑞琪兒走回到餐桌旁,她的眼睛紅紅的。 路易斯只吃了幾口自己的那份雞,卻喝了許多啤酒。乍得陪著他喝了一瓶又一瓶,一直沒太說話。 四個人的飯菜幾乎沒怎麼動。路易斯通過自己奇異的洞察力,看到女服務員想問他們飯菜是否可口,最後她看了一眼瑞琪兒紅紅的眼睛,決定還是不問了。喝咖啡時瑞琪兒突然說了一句使大家很吃驚的話,特別是路易斯,他喝完啤酒後都有些迷迷糊糊要睡了似的。他聽到瑞琪兒說:「我要把蓋基的衣服都捐給基督教堂的救世軍。」 史蒂夫過了會說:「真的嗎?」 瑞琪兒說:「是的,還有好多衣服能穿呢。所有的連衫褲——他的燈芯絨褲——他的襯衫。有人會願意要這些東西的,它們還能穿好長時間呢。當然,除了他那天穿著的那套,那套衣服都……毀掉了。 最後的一句話變成了痛苦的哽咽,瑞琪兒想喝些咖啡掩蓋一下,但無濟於事。一會後她手捂著臉哭起來了。 接下來是段又奇特又緊張的時間,大家好像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路易斯身上,有一會他覺得迷惑不解,後來明白了,他們在等著他安慰他自己的妻子。他不能安慰妻子,雖然他想安慰她,也明白自己有責任去安慰她,但他還是不能。是那只貓在佔據著他的頭腦。那只該死的貓,它總是在撕碎捕到的老鼠和小鳥。路易斯發現那些殘骸時,總是立刻打掃乾淨,沒有怨言,沒有批評,當然也沒抗議。畢竟,是他自己找的。但兒子的死是他自找的嗎? 他看到自己的手指,路易斯看見自己的手指滑過蓋基的上衣,接著蓋基的上衣不見了,接著蓋基死了。路易斯看著自己的咖啡杯,讓自己的妻子在身旁哭著,他沒有去安慰她。 過了一會——從表上看可能時間很短的,但那時和後來回憶起來時,好像時間很長,史蒂夫伸出一隻胳膊摟住瑞琪兒,輕輕地擁抱著她,安慰她。史蒂夫眼中帶著氣憤和責怪的神情看著路易斯,路易斯避開史蒂夫的眼睛看著乍得,但乍得好像羞愧的樣子看著下方,路易斯無援無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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