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寵物公墓 | 上頁 下頁
一二


  「艾麗從去年就知道孩子是怎麼生出來的了,」路易斯謹慎地說,「你還記得嗎?我們給她買了本書,跟她講過。我們那時都認為應該讓孩子們瞭解他們是打哪兒來的。」

  「那件事扯不到——」

  「不,兩件事有關係。」路易斯粗暴地說,「在書房跟女兒說起丘吉時,我就想起我媽媽對我講的關於女人從哪兒得到孩子的故事。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謊言。我想孩子永遠也不會忘掉父母對他們說過的謊言的。」

  「孩子們是從哪兒來的和那個該死的寵物公墓毫無關係!」瑞琪兒沖著路易斯大叫道。她的眼睛在說,路易斯,你要願意的話,這些話你可以白天黑夜地說,直到你痛苦得不想說為止,但我可永遠不會接受你的觀點。

  不過路易斯還想說服妻子。「艾麗知道了關於出生的事,林子中的那個地方只不過使她想瞭解些關於死亡的事,這很自然。事實上,我認為這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了——」

  「請別說了!」瑞琪兒突然尖叫起來——真的尖叫聲——這使路易斯嚇了一跳,他往後一退,胳膊肘碰到檯子上的一袋麵粉,袋子掉在地板上,口開了,白麵像雲一樣噴灑一地。

  「噢,該死!」路易斯不快地說。

  樓上房間裡傳來蓋基的哭聲。

  「真不錯啊,你把樓上的孩子都弄醒了。」瑞琪兒邊哭邊說,「謝謝你,多麼輕鬆寧靜的星期六的早上啊。」

  瑞琪兒想從他身邊走過去,路易斯伸手拉住她,說:「我問你一件事,因為對於生物來說,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的。作為醫生,我知道這點。要是艾麗的貓得了血癌,貓很容易得的,或是在路上被車壓了,你願意給她解釋發生了什麼嗎?瑞琪兒,你願意嗎?」

  「讓我走,讓我走,蓋基會從兒童床上掉下來的。」瑞琪兒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了。她的聲音裡滿是憤怒,但眼中的傷痛和恐懼更多,她的表情仿佛在說,路易斯,我不想談論此事,你別想強迫我。

  路易斯接著說:「你應該跟她解釋,你可以告訴她我們不談論死亡,體面的人不談論死亡的,他們只是埋葬死去的——但不說埋過,你會讓她產生一種變態心理。」

  「我恨你!」瑞琪兒邊抽泣著說,邊從路易斯手中掙脫出去。

  這時,當然,路易斯覺得對不起妻子了,但為時已晚。

  「瑞琪兒——」

  妻子粗暴地推開他,哭得更厲害了。「少管我,你做得太過分了一」她走到廚房門口時,轉身淚流滿面地對路易斯說,「路易斯,我希望以後別在艾麗面前談論死亡的事了,我是認真的。關於死亡,沒什麼是自然的,沒有。你是醫生,更應該知道這一點。」

  瑞琪兒說完,轉身走了。路易斯一個人待在廚房裡,耳邊仍在迴響著他們的爭吵聲。最後他終於意識到去拿笤帚掃乾淨地上的麵粉。他一邊掃著,一邊想著夫妻兩人在這個問題上的爭端。作為醫生,他認為死是世上萬物必將遇到的事,即便是海龜和大紅杉樹也一樣面臨死亡。而妻子對這個話題這麼反感。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大聲說:「是賽爾達的死,老天啊,她的死一定對瑞琪兒產生了極壞的影響。」問題是他該怎麼辦,就讓這事不了了之呢,還是應該做點什麼幫助妻子?

  十

  晚上,路易斯和乍得、諾爾瑪坐在乍得家的門廊裡喝冰鎮的茶,一邊想著妻子一天裡對他的冷淡態度,真可說是冷若冰霜了。明天自己要到學校值一天的班,學生們這兩天都返校了,安置得也差不多了。「我希望艾麗能很容易地理解這件事。」乍得說。路易斯還在想,晚上回去時恐怕瑞琪兒已上床睡覺了,蓋基會睡在她的旁邊,因為他們怕兒子會從兒童床上掉下來。「我說我希望——」乍得重複說。

  「對不起,」路易斯回答,「我有點走神了。是的,艾麗有些心情沮喪。你怎麼猜到的?」

  乍得輕輕地握住妻子的手,對她笑著說:「像我說的,我們看到孩子們來來去去的,當然瞭解他們了,是嗎,親愛的?」

  「是啊,」諾爾瑪說,「大群大群的孩子們,我們很愛孩子們。」

  乍得說:「有時寵物公墓是他們真正第一次面對死亡的地方。孩子們在電視上看到過人死去,但他們知道那是裝出來的,就像他們在星期六下午看到的那些老西部片一樣。在電視和電影裡,人們捂住肚子或胸膛倒下就是死了。但山上的寵物公墓會讓孩子們覺得比電影、電視裡的死更真實,你不這樣想嗎?」

  路易斯邊點頭邊想:你為什麼不把這些話跟我妻子講講呢?

  「有些孩子根本不會受到什麼影響,至少不像你想像的那樣。不過我想他們中大多數人會像搜集了別的東西後,裝在口袋裡,回家再細細體味一樣,再想起寵物公墓和死亡的事。但是,他們中大部分人沒事。可是,也有些……諾爾瑪,你還記得那個叫郝勒維的小男孩嗎?」諾爾瑪手裡端著盛有冰塊的茶杯,點著頭說:「記得,那個男孩總做些噩夢,都是有關死屍從墳墓裡出來什麼的。後來他的小狗死了——人們都說是吃了毒藥死的,是嗎,乍得?」

  「是的,人們大多認為它是吃了毒藥死的。那是1925年,那時郝勒維可能才10歲。他後來成了州參議員。再後來競選過國家參議員,不過失敗了。那時大概是在朝鮮戰爭之前。」

  諾爾瑪回憶說:「他和朋友們給狗舉行了個葬禮。那是只雜種狗,不過孩子很愛它。我記得孩子的父母有點反對,因為那些噩夢什麼的,不過葬禮進行得挺好。有兩個大點兒的孩子為狗做了個棺材,是不,乍得?」

  乍得喝了口冰茶,點頭說:「是迪恩和達納爾·豪爾,他們和比利……還有一個我記不起他的名了,好像是鮑維家的一個孩子,他們是好朋友。諾爾瑪,你還記得住在離米得爾公路很近的那棟老布勞柴特房子裡的鮑維一家嗎?」

  「當然記得!」諾爾瑪興奮地說,好像事情發生在昨天一樣。「是鮑維家的一個孩子,叫阿蘭或是波特——」

  「也可能是肯道爾,」乍得贊同地說,「不管怎樣,我記得他們還為誰抬棺材吵了一架。那只狗不太大,所以只要兩人就行了。豪爾家的兩個孩子說應該讓他們抬,因為是他們做的棺材,還因為他們是雙胞胎——也是一對,你知道。比利說他們不瞭解寶瑟——就是那只狗,因此他們不能做抬棺材的人。他的觀點是:只有親密的朋友才能抬,而不是什麼木匠。」

  乍得和諾爾瑪都大笑起來,路易斯也咧嘴笑了。

  「他們正要打出個結果時,比利的妹妹曼蒂拿出一本大英百科全書,是第四卷。路易斯,曼蒂的爸爸——史蒂芬,那時是這個地區惟一的醫生,也只有他們家能買得起一套百科全書。」

  「他們也是第一家有電燈的。」諾爾瑪插嘴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