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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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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著線,走進第二個廳室,這裡比頭一個廳室暗了;再到另一間更加昏暗,再進一間,我就只能摸索著往前走了。我的手擦著牆壁,碰到一扇門的把手,一打開門,強烈的陽光迎面撲來。我進入一座花園。對面有一個平臺,上面盛開毛茛花、側金盞花、鬱金香、長壽花和香石竹;我看見彌諾陶洛斯躺著,一副懶散的姿態。天賜良機,他睡著了。我本應加快腳步,趁著他睡覺下手,可是,他的睡容又制止住我:怪物很美。就像肯陶洛斯①有時顯現的那樣,人和獸在彌諾陶洛斯身上結合,無疑十分和諧。此外,他很年輕,而他的青春,又給他的形體美增添了難以描摹的可愛的神采;這成了對付我的武器,比武力還厲害,我要與之抗衡,就必須使出全身解數。因為,只有受仇恨的激勵,才能更出色地搏鬥;而我對他卻恨不起來。更有甚者,我還停下半晌欣賞他。忽然,他睜開了一隻眼睛。於是我看出他很愚笨。當即明白我該出手了…… ①肯陶洛斯,希臘神話中的人頭馬怪物。他們居住在深山,性殘暴,嗜好酒色,常與人格鬥。 說出手就出了手,但是這個過程,回想起來卻不真切了。我的口用解毒布團塞得再緊,經過頭一個廳室,腦袋也讓煙氣熏得暈乎乎的,記憶受到了影響,雖說戰勝了彌諾陶洛斯,可是取勝的場面給我留下的記憶卻很模糊,不過,倒是一種愜意的感覺。打住,因為我不准自己虛構。我還記得那花園十分迷人,恍若夢景,令人心醉神迷,我想恐怕自己離不開了;可是,既然解決了彌諾陶洛斯,我就不得不遺憾地重又纏上線,回到頭一個廳室找我的夥伴們。 他們正大吃大喝,不知由誰,又如何擺了一桌盛宴,他們形同瘋子或白癡,相互亂摸,縱聲大笑。我表示要帶他們走時,他們無不反對,說他們呆得非常舒服,根本不想離開。我則堅持說,我是來解救他們的。「解救什麼?」他們亂紛紛嚷道。他們突然結成一夥反對我,破口罵我。庇裡托俄斯也參與其中,這叫我特別傷心。他幾乎認不出我了,他否定美德,嘲笑自身的才能,恬不知恥地宣稱,給他世上的全部榮耀,他也不會同意離開眼前的舒適安逸。可我不能怪他,深知若是沒有代達羅斯的提防措施,我也同樣沉迷了,也會跟他,跟他們隨聲附和。我無可奈何,只好揍他們,揮動拳頭,用腳踢屁股,才迫使他們跟我走,可見他們醉得相當厲害,手腳笨重,無法反抗了。 走出迷宮之後,要花多大力氣和時間,才能使他們恢復神志,重新坐到他們日常的飯桌上!他們坐下來也一副愁眉苦臉。後來他們對我說,他們就好像從幸福的頂峰,重又下到幽暗的狹穀,回到自身的這座監獄,從此再也無法逃脫了。然而,庇裡托俄斯很快就對這一時的墮落深感慚愧,決意以極大的熱忱,在他自己的眼中和我眼中贖罪。時過不久,他就有了這樣一個機會,向我表明了他的忠誠。 10 我什麼也不瞞他;他瞭解我對阿裡阿德涅的感情以及我的不滿。我甚至沒有對他隱瞞我熾烈地愛上了淮德拉,儘管她還是個孩子。這段時間,她經常打秋千:秋千吊在兩棵棕櫚樹幹上;我看著她蕩來蕩去,風掀起她的短裙,心中就激動不已。然而阿裡阿德涅一出現,我就移開目光,極力掩飾,害怕當姐姐的萌生嫉妒。可是,不讓一種欲望得到滿足,是有害健康的。於是,我在心中開始醞釀劫持計劃;這個大膽的計劃要順利進行,就必須運用詭計。這回庇裡托俄斯幫上我的忙了,他想出一個高招兒,表明了他的豐富的創造性。這期間,儘管阿裡阿德涅和我一心想離開,我們在島上逗留的時間卻拖長了;不過,阿裡阿德涅哪裡知道,我是決心帶淮德拉一起走。這事兒庇裡托俄斯倒是知道,看他是如何助我一臂之力的。 庇裡托俄斯行動比我自由(我讓阿裡阿德涅給纏住了),他就有閒暇觀察,瞭解克裡特的風俗習慣。一天早晨,他對我說: 「我認為事情有把握了。要知道,彌諾斯和拉達曼堤斯,是兩個非常明智的立法者,他們整頓了島上的風氣,尤其是雞奸,你也應當知道,克裡特人熱衷於此道,這一點從他們的文化就能明顯地看出來。此風之盛,青少年概莫能外,誰在成熟之前。沒有被一個年齡大一點的選中,就會感到恥辱,認為受別人藐視是丟臉的事;因為大家都這麼想:他的相貌若是俊美,那就肯定會造成某種思想的,或者感情的犯罪。彌諾斯的小兒子格勞科斯,長得特別像淮德拉,仿佛孿生的,他就對我談了這種憂慮。他很難過沒人理睬。我對他說,恐怕是他的王子頭銜把喜愛他的人嚇退了;他卻聽不進去,回答我說有這種可能,但這照樣叫他不痛快,別人應當知道彌諾斯也同樣為此傷心,而彌諾斯平時毫不看重社會地位、級別或等級;不管怎樣,如果像你這樣一位傑出的王於肯對他兒子感興趣,他當然會覺得很得意。我想過,阿裡阿德涅固然嫉妒她妹妹,但是決不會嫉妒她弟弟,因為沒有這種事例:一個女人會把一個男人愛一個男童當回事兒:不管怎麼說,她會覺得不宜表露出嫉妒的情緒。你不必害怕,盡可以照此辦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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