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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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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是,」我繼續說道,「您想得出來,倒也不是特製的槍,那只能在大型展覽會上見到;而且,那類器械貴得要命,我只是租了一支氣槍;再說,我也不喜歡家裡留槍。一個小氣囊連動扳機,借助夾在腋下的一根膠皮管;手上則托著一個有點兒老化的橡膠球,因為那是一支老槍;稍一擠壓橡膠球,銅彈就射出去了……您不懂技術,沒法給您解釋得更清楚。」 「您早就應該拿給我看看。」安棋爾說道。 「親愛的朋友,只有特別靈活的手,才能碰這類器械,而且,我也對您說過,我絕不留槍。況且,只獵了一夜,獵獲得太多了,足以徹底報銷了橡膠球,我這就講給您聽:那是十二月一個霧濛濛的夜晚。于貝爾對我說:『走吧?』 「我回答說:『我準備好了。』 「他摘下卡賓槍,又拿上誘鳥笛和長靴,我也帶上槍;我們還帶著鍍鎳的冰刀。然後,我們憑著獵人的特殊嗅覺,在黑暗中前進。于貝爾熟悉通往窩棚的路;那個隱蔽所位於多獵物的水塘附近,早已生了泥炭火,從傍晚起就用灰壓住。不過,我們剛走出密佈黝暗杉樹的園子,就覺得夜色還相當清亮。一輪八九分圓的月亮,朦朦朧朧地透過漫天的薄霧。它不像常見的那樣時隱時現,忽而隱匿於雲中,忽而灑下清輝;這不是個騷動之夜,但也不是個平靜之夜;這個夜晚顯得濕重,寂靜無聲,還有待利用,處於『不由自主』的狀態。我這樣講也許您會明白。天空毫無異象,即使翻轉過來也不會有驚奇的發現。平靜的朋友,我一再這樣強調,就是要讓您明白,這個夜晚是多麼平常。 「有經驗的獵人知道,野鴨最喜歡這種月夜,會大批飛至。我們走近了水渠,看見枯敗的蘆葦之間水面平滑反光,已經結了冰。我們穿上冰鞋,一言不發往前滑行,但是越接近水塘,冰面越窄越污濁,攙雜著苔蘚、泥土和雪,已經半融化了,也就越難滑行。水渠即將投入水塘,冰鞋也終於妨礙我們行進了。我們又徒步行走。于貝爾進窩棚裡取暖;但濃煙嗆人,我在裡面呆不住……我要對您講述的,安棋爾,是一件可怕的事兒!因為,請聽我講:于貝爾一暖了身子,就進入泥塘;我知道他穿著長靴和防水服,但是,我的朋友,他不是進入沒膝的水中,也不是沒腰,而是整個兒鑽進水裡!您不要抖得太厲害:他是特意那麼幹!為了不讓野鴨發現,他要完全隱藏起來;您會說,這有點兒卑劣……對不對?我也這麼認為;不過,正因為這樣,才飛來大批獵物。一切安排妥當,我就坐在下了錨的小船裡,等待野鴨飛近。于貝爾藏好之後,就開始呼喚野鴨,為此他使用兩隻誘鳥笛:一隻呼叫,另一隻應答。在遠處的飛鳥聽見了,聽見這種應答:野鴨蠢極了,還以為是自己應聲而答;既然應聲了,親愛的安棋爾,很快就飛來。于貝爾模仿得十分完美。野鴨群黑壓壓一片,像三角形烏雲遮暗我們頭上的天空,隨著逐漸降落,鼓翼聲也越來越響。我要等它們飛得很近時才開槍。 不大工夫就飛來無數隻,老實說我都不用怎麼瞄準,每發射一次,只是稍微用力擠壓氣囊而已,扣動扳機很容易,也沒有多大聲響,僅僅像萬花筒焰火在空中爆開那樣,或者更像馬拉美先生一句詩中Palmes①!之音。往往還聽不見槍聲,我不把槍靠近耳朵時,又望見一隻鳥兒墜落才知道子彈射出去了。野鴨聽不見響動,就停留很長時間。它們在有泥水薄冰層的褐色水塘上盤旋,跌落下來,翅膀收不攏,掙扎中刮斷葉子。蘆葦掩藏不住,它們在死之前,還要逃往一處隱蔽的荊叢。羽毛則遲遲未落,在水塘上空飄悠,輕輕的,宛若霧氣……我呢,心中不免思忖:這到什麼時候才算完啊?天濛濛亮時,殘存的野鴨終於飛走了;忽然一陣鼓翅的喧響,最後垂死的野鴨才明白過來,這時,于貝爾滿身葉子和泥水,也終於回來了。平底小船起了錨,拂曉前天光慘淡,我們用篙撐船,在折斷的葦莖之中穿行,拾取我們獵獲的野味。我打了四十多隻;每一隻都有一股沼澤味兒……喂,怎麼!您睡著了,親愛的安棋爾?」 ①法文,意為「棕櫚葉狀勳章」。 燈油耗幹,燈光暗下來;爐火奄奄一息,而玻璃窗則由曙光洗淨。天空儲存的最後一點希望,似乎抖瑟著降臨……啊!但願上天的一點點清露終於來潤澤我們,但願曙光終於出現,哪怕是透過雨季的玻璃窗,照進我們這麼久打瞌睡的封閉的房間,但願曙光穿過重重黑暗,給我們送來一點點天然的白色…… 安棋爾還半打著瞌睡,聽不見說話了,才慢悠悠醒來,訥訥說道:「您應當將這寫進……」 「……噯!打住,留點兒情,親愛的朋友……不要對我說,我應當把這寫進《帕呂德》。首先,已經寫進去了,其次,你也沒有聽,不過,我並不怪您,不,懇求您,不要以為我怪您。因此,今天我要高高興興的。曙光出現了,安棋爾!瞧哇!瞧瞧市區灰色的房頂、瞧瞧照到城郊的這種白色……難道……噢!多麼灰暗啊,白耗了一夜,苦澀的灰燼,噢!思想,難道是你的單純,曙光,不期然而透進來,要解救我們?玻璃窗上晨光如雨……不對……晨光中玻璃窗泛白……安棋爾,晨光也許會洗滌……也許會洗滌…… 我們將出行!我感到鳥兒醉啦! 「安棋爾!這是馬拉美先生的一句詩!我引用得不大好。詩中是單數,可是您也出行,哈!親愛的朋友,我要帶您走!旅行箱!快點兒;我要把背包裝得滿滿的!不過,東西也不要帶得太多,正如巴雷斯先生所說:『箱子裡放不進去的一切全是無法忍受的!』巴雷斯,親愛的,您瞭解,他是議員!噢!這裡太憋悶了,我們打開窗戶,您說好嗎?」我特別激動。快去廚房,一上路,真難說到哪兒能吃上飯。我們昨天晚餐剩下的四個麵包、煮雞蛋、香腸和小牛腰肉,統統帶上。 安棋爾走了,我獨自呆了片刻。 然而,這一刻,讓我怎麼說呢?為什麼不能一視同仁對待下一刻呢:我們知道什麼事情重要嗎?在選擇中多麼傲氣十足!以同樣關注的態度看待一切,在情緒亢奮地出發之前,讓我再冷靜地思考一下。瞧啊!瞧啊!我看見什麼啦? ——三個蔬菜商販經過。 ——一輛公共汽車始發了。 ——一名看門人打掃門前。 ——店主在更換櫥窗裡的樣品。 ——廚娘去菜市場。 ——學生上學。 ——報亭接收報紙,腳步匆匆的先生們買報。 ——一家咖啡館擺放餐桌…… 上帝啊!我的上帝,安棋爾別在這會兒進來,我又潸然淚下……我想,這是衝動的緣故;每次列舉一下,我就會這樣。再說,現在我瑟瑟發抖!噢!看在愛我的面上,關上這扇窗戶吧。早晨的空氣凍得我發抖。生活——別人的生活!這樣,就是生活?瞧瞧生活!然而,活在世上就是這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gN然長歎。現在,我打噴嚏了;對,我的神思一停留,一開始凝注,我就要著涼。唔,我聽見安棋爾來了,趕緊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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