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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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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棋爾,親愛的朋友,」我一進門便說道,「我沒有帶旅行箱,而且我還接受您的盛情邀請,留在這裡過夜,對不對,和您一起等待清晨啟程的時刻。好久以來,有些物品我不得不放在這兒,您一定收到我的房間裡了,有粗皮鞋、毛衣、皮帶、雨衣……需要的東西全有,我就用不著回家取了。只有這個晚上,要動動腦筋,考慮明天出行的事兒,與準備旅行無關的事兒一概不幹;必須想得全面,周密安排,讓這趟旅行各個方面都令人嚮往。于貝爾也要吊吊我們胃口,講講從前旅途上的奇遇。」 「恐怕沒時間了,」于貝爾說道,「不早了,我還得去我那保險公司,趕在辦公室關門之前取點兒文件。再說,我不擅長敘述;講來講去還是回憶我打獵的事。這要追溯我去猶地亞①的那次長途旅行;說起來很可怕,安棋爾,真不知道……」 ①猶地亞為巴勒斯坦南部省份。 「噯!講講吧,我求您了。」 「既然您要聽,經過是這樣: 「我同博爾伯一道去旅行,那是我一個童年好友,你們倆都不認識;別回想了,安棋爾,他死了,我講的就是他死的情況。 「他跟我一樣酷愛打獵,是獵叢林老虎的獵手。他虛榮心還很強,用他打的一隻老虎皮,定做了一件式樣土氣的皮襖,甚至熱天裡還穿在身上,總是大敞著懷。最後那天晚上他也穿著……而且理由更充足,因為天黑下來,幾乎看不見了,天氣也更加寒冷。你們也知道那地方的氣候,夜晚很冷,而正是要乘黑夜打豹子。獵手坐在秋千上獵豹——這方式甚至挺有趣。要知道,在埃多姆①山區有岩石通道,野獸定時經過;豹子的習性最有規律了,正因為如此,才有可能獵獲。從上往下打死豹子,這也符合解剖學原理。因此利用秋千,不過,只有在一槍未打中豹子的時候,這方式才真正顯示它的全部優越性。因為,槍的後座力相當大,能帶動秋千搖擺起來;打獵選的秋千非常輕,立刻就會來回搖擺,而豹子暴跳如雷,但是夠不到,人若是呆在秋千上一動不動,它就肯定會撲到。我說什麼,肯定會?……它撲到啦!它撲到啦,安棋爾! ①埃多姆位於巴勒斯坦和約旦邊境。 「這些秋千吊在小山谷兩端,我們每人一副;夜深了,我們在等待。午夜淩晨一點之間,豹子要從我們下面經過。我那時還年輕,有點兒膽怯,同時又敢幹,我指的是操之過急。博爾伯年齡大,也更穩重;他熟悉這種打獵,出於真誠的友誼,還把能先見到獵物的好位置讓給我了。」 「你作詩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像詩,」我對他說道。「你說話還是儘量用散文吧。」 他沒明白我這話的意思,又接著說道: 「到了半夜,我給槍壓上子彈。二十點一刻,一輪明月照到山岩上。」 「那景色一定很美!」安棋爾說道。 「時過不久,就聽見不太遠的地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正是猛獸行迸發出的特殊聲響。十二點半,我瞧見一個長長的形體匍匐著前進。正是它!我還等著它到我的正下方。我開槍了……親愛的安棋爾,讓我怎麼對您說呢?我在秋千上就覺得一下子朝後拋去……仿佛飛起來;我立即感到失去控制,一時昏了頭,但是還沒有完全……博爾伯還不開槍!他等什麼呢?正是這一點我弄不明白;不過我明白這種兩個人狩獵很不慎重:因為,親愛的安棋爾,假如一個人要開槍,哪怕在另一個之後瞬間,憤怒的豹子看到那不動的點,也來得及撲上去……而且,豹子攻擊的恰恰是那個沒有開槍的人。現在我再想這事兒,就認為博爾伯想開槍,可是子彈打不出去。甚至最好的槍,也有啞子兒的時候。我的秋千停止後擺,又往前蕩時,我就看清博爾伯在豹子爪下了,兩個在秋千上搏鬥;的確,這種猛獸最敏捷了。 「我不得不,親愛的安棋爾,想一想啊!我不得不目睹這一慘劇,我還一直來回悠蕩;現在他也悠蕩了,但是在豹子爪下。我毫無辦法!……開槍嗎?……不可能:怎麼瞄準呢?我特別想離開,因為秋千蕩得我噁心得要命……」 「那情景該有多激動人心啊!」安棋爾說道。 「現在,再見了,親愛的朋友們,就此告辭。我還有急事兒。一路平安,祝你們玩得痛快,別回來太晚。星期天我還來看你們。」 于貝爾走了。 我們沉默了許久。我若是開口,就准得說:「于貝爾講得很糟。我還不知道他去猶地亞旅行過。這個故事,難道是真的嗎?他講述的過程中,您那種欣賞的神態也太失分寸了。」 然而,我一聲不吭,只是注視著壁爐、油燈的火苗兒。安棋爾在我身邊,我們倆守著爐火……桌子……房間的美妙的朦朧氛圍……我們必須離開的一切……有人端茶來。十一點過了,我們二人仿佛都在打瞌睡。 午夜鐘聲過後,我開口說話了: 「我也一樣,我打過獵……」 安棋爾似乎驚醒了,她問道: 「您!打獵!打什麼?」 「打野鴨子,安棋爾。甚至還是同于貝爾一道,那是在從前……噯。親愛的安棋爾,有何不可呢?我討厭的是槍,而不是打獵;我特別憎惡槍聲。可以明確告訴您,您對我本人的判斷有誤。從性情來講,我很活躍,只是器械妨礙我……不過,于貝爾總關注最新的發明,他通過阿梅德搞到一支氣槍,給我冬天使用。」 「哦,從頭至尾給我講講吧!」安棋爾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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