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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這時,在冷場中間,忽聽安棋爾說道:

  「真妙啊!您應當把這放進《帕呂德》裡去。」她見大家始終沉默,便問道:「對不對,先生們,應當把這放進《帕呂德》裡去?」

  於是,一時間全場議論紛紛,有人問:《帕呂德》?《帕呂德》?是什麼呀?另一些人則解釋《帕呂德》是怎麼回事。可是,越解釋越抓不住了。

  我也插不上嘴,可是這時,生理學家加羅呂斯出於追本溯源的痹好,帶著詢問的神色走到我面前。

  「《帕呂德》嗎?」我立刻開口說道。「先生,這個故事講的是生活在黑暗的山洞裡的動物,因為總不使用眼睛而喪失視覺。您讓我喘口氣吧,我實在熱得難受。」

  這工夫,精明的批評家埃瓦裡斯特下了結論:

  「我擔心這個題材有點兒太專門。」

  「可是,先生,」我只好應答,「就沒有太特殊的題材。你就相當滿足了,維吉爾這樣寫道,甚至可以說,這恰恰是我的題材——實在遺憾。

  此處原文為拉丁文。

  「藝術就是相當有力地描繪一個特殊的題材,以便讓人從中理解它所從屬的普遍性。用抽象的詞語很難說清楚,因為這本來就是一種抽象的思想。不過,想一想眼睛靠近門鎖孔所看到的廣闊景物,您就一定能理解我的意思了。某個人看這僅僅是個門鎖孔,但是他只要肯俯下身去,就能從孔中望見整個世界。有推而廣之的可能性就夠了,推廣普及,那就是讀者、批評家的事兒了。」

  「先生,」他說道,「您倒把自己的任務大大地簡化了。」

  「否則的話,我就取消了您的任務。」我答道,一下子噎得他走開了。「嘿!」我心中暗道,「這回我可以喘口氣兒啦!」

  恰好這當兒,安棋爾又拉住我的袖口,對我說道:

  「走,我讓您看樣東西。」

  她拉著我走到窗簾跟前,輕輕撩起窗簾,讓我看玻璃窗上一大塊黑乎乎的東西,還發出嗡嗡的響聲。

  「為了不讓您抱怨屋裡太熱,我找人安了個排風扇。」她說道。

  「啊!親愛的安棋爾。」

  「不過,」她繼續說道,「它總嗡嗡響,我又不得不拉上窗簾遮住。」

  「哦!是這東西呀!可是,親愛的朋友,這也太小啦!」

  「商店老闆對我說,這是適於文學家的尺碼。個頭兒大的是為政治會議製作的,安到這兒就聽不見說話了。」

  這時,倫理學家巴爾納爾貝走過來,拉拉我的袖口,說道:

  「您的許多朋友向我談了《帕呂德》,足以讓我比較清楚地領會您的意圖。我來提醒您,我覺得這事兒無益而有害。您本人憎惡停滯狀態,就想迫使人們行動迫使他們行動,卻不考慮您越是在他們行動之前干預,行動就越不是出於他們的本意。從而您的責任增加,他們的責任則相應減少了。然而,惟獨行為的責任感,才能賦予每種行為的重要性——行為的表像毫無意義。您只能施加影響,教不會別人產生意願:意願不是教會的;您努力的結果,如能促成一些毫無價值的行為,那就算很可觀啦!」

  原文拉丁文。

  我對他說道:

  「先生,您否認能照顧他們,那就是主張不要關心別人了。」

  「要照顧,至少是很難的,而我們這些照顧者的作用,不在於多少立竿見影地促成重大的舉動,而是讓人負起日益重大的微小舉動的責任。」

  「以便增加行動的顧慮,對不對?您要增加的不是責任感,而是顧忌。這樣,您又削減了自由。像樣負責的行為,是自由的行為;而我們的行為不再是自由的了,我不是要促使產生行為,而是要解救出自由……」

  他於是淡淡一笑,以便給他要講的話增添點風趣,說道:

  「總而言之——如果我領會透了的話,先生——您是強制人接受自由……」

  「先生,」我提高嗓門兒,「我看到身邊有病的人時候,就感到不安。如果要照您的話,擔心降低治好病症的價值,就算我不想辦法給他們治一治,至少我也要向他們指出他們有病……明確告訴他們。」

  迦萊亞斯湊上前,只為插進這樣荒謬的話:

  「不是向病人指出病症,而是讓他們觀賞健康,才能治好病。應當在醫院每張病床上方畫上一個正常的人,應當給醫院樓道裡塞滿法爾內塞府邸的赫拉克勒斯。」

  法爾內塞府邸,位於羅馬,建於16世紀,是小安東尼奧·達·桑迦洛和米開朗琪羅的作品,裝飾壁畫有希臘神話中的人物赫拉克勒斯等。

  「首先,正常的人不叫赫拉克勒斯……」

  有人立刻幫腔:「噓!噓!偉大的華朗坦·克諾克斯要講話了。」

  他說道:「在我看來,健康並不是一個如此令人豔羨的優點。這不過是一種均衡,各部位的一種平庸狀態,沒有畸形發展。我們只有與眾不同才顯得傑出;特異體質就是我們的價值病;換言之,我們身上重要的,是我們獨有,在任何別人身上找不到的東西,是您所說的正常人所不具備的,也就是您所稱的疾病。

  「從現在起,不要把疾病視為一種缺陷,恰恰相反,是多出了點兒什麼東西。一個駝子,就是多出個肉駝的一個人,而我希望你們把健康視為疾病的一種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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