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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會

  星期四

  一夜輾轉反側,今天早晨起來有點兒難受,就改改習慣,沒有喝我這碗奶,而喝了點兒藥茶。記事本上這一頁是空白,這就表明留給《帕呂德》。沒有任何別的事情可幹的日子,我就用來工作。我創作了一上午,這樣寫道:

  蒂提爾的日記

  我穿越了大片荒原,遼闊的平野,無邊無際;即使丘崗也很低矮,大地略微隆起,仿佛還在酣睡。我喜愛到泥炭沼邊緣遊蕩;踏出來的小徑硬實一點兒,土層厚而水分少些。其餘各處土質鬆軟,一下腳苔蘚草墩便往下沉;苔薛吸飽了水分,變得很鬆軟;有些地方則有暗溝放水,曬乾苔蘚,長了歐石楠和矮松;長了匍匐的石鬆。有些窪地聚水,呈棕褐色而腐臭。

  我住在低窪地,沒有怎麼考慮搬到丘崗上,心裡完全清楚到那裡也不會看到別的什麼東西。我並不遠眺,儘管朦朧的天空也有魅力。腐水面上有時展現奇妙的彩虹,飛來極美的蝴蝶,那翅膀是無與倫比的;水面上絢麗多彩的薄層全是分解的物質。夜晚喚醒磷光,飄忽在水塘上,而從沼澤地上起來的鬼火,真好像昇華了。

  沼澤地!有誰能講述你的魅力?蒂提爾!

  這幾頁文字不要給安棋爾看,我心想:蒂提爾在那裡似乎生活得蠻幸福。

  我還記了幾筆:

  蒂提爾買了一個玻璃魚缸,擺到毫無裝飾的屋子中央,想到外面的全部景色都集中在魚缸裡,心中甚是得意。他只放進去淤泥和水,而隨淤泥帶來的陌生的水族活動起來,給他增添了樂趣。水總那麼渾濁,只能看見遊近玻璃的水蟲;他喜愛光和影的交替變換,從護窗板縫透進來的光線穿過魚缸,顯得更黃或者更灰暗。魚缸裡的水總是比他想像的更為活躍……


  這時,理查德進來了,他邀請我星期六吃午飯。我很高興能回答說,那天我不巧要去外地辦事。他顯得很吃驚,沒有再說什麼就走了。

  過了一會兒,我簡單吃了頓午飯,也出門了,先去看看艾蒂安,他正審閱他的劇本的校樣。他對我說,我寫《帕呂德》路子走對了,因為在他看來,我天生不適於寫劇本。我告辭出來,在街上又遇見羅朗,由他陪同去阿貝爾家,看到克洛狄烏斯和于爾班。這兩位詩人也正斷言,再也不能創作戲劇了,但是誰也不同意對方闡述的理由,不過一致認為應當取消戲劇。他們也對我說,我不再寫詩算是做對了,因為我寫不出像樣的詩來。特奧多爾進來了,繼而,我受不了氣味的瓦爾特也來了;於是我離開,羅朗也隨我出來。一來到街上,我便說道:

  「什麼生活,真叫人難以容忍!您受得了嗎,親愛的朋友?」

  「還行吧,」羅朗說道。「請問,為什麼說難以容忍呢?」

  「本來可以換樣兒而沒有換樣兒,這一點就足夠了。我們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爛熟了,換個人來也會這樣做,重複我們昨天的話語,再組成我們明天的詞句。阿貝爾每星期四接待客人,客人中不見於爾班、克洛狄烏斯、瓦爾特和您本人,他那驚訝的程度,也像我們大家不見他在家裡一樣!哦!我也不是發牢騷,確實看不下去了:我要走了……動身去旅行。」

  「就您,」羅朗說道。「嚇!去哪兒,什麼時候動身?」

  「後天……去哪兒?我也說不好……不過,親愛的朋友,您應當明白,我若是知道去哪兒,去幹什麼,也就走不出我這苦惱圈兒了。動身就是動身,單純得很:出乎意料本身就是我的目的——意想之外的情況——您明白嗎?意想之外的情況!我可不是向您提議陪我一起走,因為我要帶安棋爾……不過,您何不也走一走呢,去哪兒都成,讓那些不可救藥之人死守去吧。」

  「對不起,」羅朗說道,「我和您不一樣,我要走,就喜歡弄清楚去哪兒。」

  「那就是有選擇嘍!我怎麼對您說呢?就說非洲吧!您熟悉比斯克拉嗎?想想照在沙漠上的太陽!還有那些棕櫚樹。羅朗啊!羅朗!那些單峰駝!想一想吧,同一顆太陽,我們隔著塵煙和城市建築,從屋頂之間可憐巴巴望見那兒一點兒,在那裡已經陽光燦爛,已經普照大地,想一想吧,到處都無拘無束!您還要一直等下去嗎?羅朗啊!這裡空氣污濁,同煩悶一樣令人打呵欠,您走不走啊?」

  阿爾及利亞一城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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