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德 > 帕呂德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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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我獨自走進植物園,緩步朝栽植的草木走去。我喜歡這地方,經常來;所有園丁都認識我,給我打開不對外的園地,都以為我是個搞科學的人,因為我坐到水池旁邊。多虧終日監守,這些水池就不用管理了,無聲的水流為之補養。池中任由雜草生長,浮游著許多昆蟲。我就專注視著遊蟲;甚至可以說,多少是這景象使我萌生寫《帕呂德》的念頭:一種徒勞無益的觀賞之感,我面對灰色的微生物的感慨。這天,我為蒂提爾寫下這悉話: 各種景觀中,平展的大景觀吸引我,景物單調的荒原,我本想遠行到水塘密佈的地方,但是我這裡就被水塘環繞。不要以為我悲傷,其實我連憂鬱都談不上。我是蒂提爾,孑然一身,我喜愛一種景色,就像喜愛排解不了我的思想的一本書。須知我的思想是悲傷的,也是嚴肅的,比起別人的思想來,甚而是沉悶的。我比什麼都喜愛這種思想,正因為要帶著它漫步,我才到處尋覓平野、沒有笑容的水塘、荒原。我帶它信步遊蕩。 我的思想為什麼是悲傷的呢?如果這給我造成很大苦惱,我就會更加經常琢磨這個問題了。如果不是您向我指出來,也許我還意識不到呢。因為,許多您根本不感興趣的事物,它往往感興趣。譬如,它就很樂意重讀這一行行文字;它把樂趣寄託在各種小營生上,這無需我贅述,說了您也弄不清楚…… 輕風徐吹,頗有點兒暖意。水面上纖弱的水草被蟲子壓彎了。剛冒芽的小草間隔開石頭的空地兒,稍許逃逸的一點水就潤澤了根須。苔蘚一直鋪到池底,暗影愈顯得幽深:青綠色的水藻掛著氣泡,供幼蟲呼吸。忽然,一隻水龜蟲遊過。我不由得產生一種富有詩意的想法,從兜裡掏一頁空白紙,在上面寫道: 蒂提爾微笑了。 這之後我餓了,於是決定改天再研究眼於草,先去碼頭大街尋找皮埃爾對我說過的那家餐館。我願想獨自用餐,不料卻遇見萊翁;他向我談起埃德加。下午,我去拜訪幾位文學家。將近五點鐘,下起一陣小雨。我回到家中,寫下學校二十來個用詞的定義,還為胚盤一同找到新修飾語,竟有八個之多。 到了傍晚,我有點兒疲倦,吃罷晚飯便去安棋爾家睡覺。我是說在她家裡,而不是與她同眠:我同她一向只有無傷大雅的小小的調笑。 她一人在家。我進屋時,她正坐在一架新調的鋼琴前,準確地彈奏莫紮特的一支奏鳴曲。時間已晚,聽不見別的響動。她穿著一條小方格衣裙,多枝燭臺的蠟燭全點著了。 「安棋爾,」我一進屋便說道,「我們應當設法改變一下生活!您又要問我今天幹了什麼吧?」 她無疑沒怎麼聽明白我這話的尖酸,立刻就問道: 「怎麼樣,今天您做什麼啦?」 於是,我也不由自主地回答: 「我見了我的摯友于貝爾。」 「他剛從這兒走的。」安棋爾接口說道。 「親愛的安棋爾,難道您就不能一同接待我們嗎?」我高聲說道。 「恐怕他不怎麼願意吧,」她又說道。「您呢,如果一定要這樣,那就星期五來我這兒吃晚飯,他也到場:您給我們朗誦詩……對了,明天晚上,我邀請您了嗎?我要接待幾位文學家,您也得來。我們九點鐘聚會。」 「今天我就見了幾位,」我答道,指的當然是文學家。「我喜歡他們平靜的生活方式。他們總在工作,然而又怎麼也打擾不了他們;您去看他們的時候,就覺得他們只是在為您而工作,也愛對您談論。他們殷勤好客,顯得和藹可親,並從音容笑貌上一樣樣從容地構建出來。我喜愛這些人,他們終日忙碌,而且能和我們一起忙碌。由於他們不做任何有價值的事情,別人佔用他們的時間也不會感到內疚。哦!對了:我見到蒂提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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