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德 > 田園交響曲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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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酷似她母親,因此,我很想把她送進奇宿學校。因為,我在薩拉身上只發現世俗的興趣:她效仿母親,只關心庸庸瑣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仿佛僵化了,顯露不出一點心靈的火焰。對詩歌毫無興趣,連書也不看;什麼時候撞見她們母女談話,我也沒有聽到我希望參與討論的話題。我在她們身邊,只能更痛苦地感到我是多麼孤獨,還不如回我的書房,我也逐漸養成了這種習慣。 同樣,從去年秋天起,我趁天黑得早,又養成另一種習慣:每次巡視回來,只要有可能,也就是說回來得比較早,我就去路易絲·德·拉·M家喝茶。有一點我還沒有交待,去年11月,經馬爾丹介紹,路易絲·德·拉·M和熱特律德收留了三個盲女;熱特律德成了老師,教她們識字和做各種小活兒;幾個女孩已經做得相當熟練了。 每次回到名為「穀倉」的溫暖氛圍中,我感到多好的休息、多大的安慰啊;假如一連兩三天沒有去,我又覺得是多大損失啊!不用說,德啦·M小姐有能力收養熱特律德和那三個女孩,不必為她們的生活操心和發愁,有三名忠心耿耿的女傭人當幫手,繁重的活兒全替她幹了。路易絲·德·拉·M一貫照顧窮人,她那顆心靈十分篤信宗教,仿佛整個身心要獻給人世,活在世上只為了愛。她那樓花軟帽下頭髮已經斑白,但那笑容卻無比天真,那舉止無比和諧,那聲音無比優美。熱特律德學會了她的言談舉止、話語聲調,不僅聲音,而且思想,整個人兒都相像,我時常同兩個人開玩笑,但是她倆誰也沒有覺察這種現象。我若是有時間在她們身邊多呆一會兒,該有多好啊,看她們坐在一起,熱特律德有時額頭偎著這位朋友的肩膀,有時把手放在她手裡,聽我朗誦拉馬丁或雨果的詩篇,同時觀賞詩句在她們清澈的心靈裡激起的漣漪!就連那三個女孩對詩也不是無動於衷。她們在這種恬靜和愛的氣氛中,成長得異常快,有了長足的進步。路易絲說起為了健康和娛樂,要教她們跳舞,我乍一聽還置之一笑,而現在我多麼讚賞她們富有節奏的優美動作,只可惜她們自己無法欣賞!然而,路易絲小姐卻讓我相信,她們瞧不見動作,但是能感受到肌肉活動的和諧。熱特律德也加入跳舞的行列,她舞姿優美,喜氣洋洋,顯得開心極了。有時,路易絲·德·拉·M跟孩子一起嬉戲,熱特律德則坐下彈琴。她在音樂上進步驚人,現在每逢星期日就去教堂彈琴,她還能即興彈幾段短曲,作為聖歌的前奏。 每個星期天,她就來我家吃午飯。我的孩子在情趣方面,儘管同她相差越來越大,還是很高興同她見面。阿梅莉也沒有怎麼表露不耐煩的樣子,一餐飯下來沒有發生什麼抵牾。飯後,全家人陪同熱特律德回「穀倉」,晚半晌兒就在那裡吃點心。孩子們就像過節似的,受到路易絲的盛情款待,甜食點心管夠吃。如此盛情,阿梅莉也不能無動於衷,她終於舒展眉頭,煥發了青春生氣。我想從今以後,她在枯燥乏味的生活中,恐怕難以離開這種暫歇了。 5月18日 晴朗明媚的日子又來了,我又能和熱特律德一道出去,這種機會不久之前才有可能(因為前一陣又下了大雪,幾天前道路還難以通行),而且很久以來,我們也沒有單獨在一起了。 我們腳步挺快;冷風吹紅了她的面頰,不斷把她的縷縷金髮吹到臉上。我們沿著泥炭沼的邊緣走去,我順手折了幾根開花的燈芯草,插進她的軟帽下,和她頭髮一起編成辮子,就不會吹落下來了。我們好久沒有單獨在一起了,一時不免驚詫;路上幾乎沒有怎麼說話。熱特律德沒有視覺的臉轉向我,突然問道: 「您認為,雅克還愛我嗎?」 「他早已決定不同你交往了。」我當即回答。 「不過,您認為他知道您愛我嗎?」她又問道。 去年那次談話,在前面記述了,事過六個多月(想想真吃驚),我們之間隻字再也沒提愛情。我說過,我們一直沒有單獨見面,這樣也許更好……我聽了熱特律德的問話,心怦怦狂跳起來,不得不放慢腳步。 「可是,熱特律德,誰都知道我愛你呀!」我高聲說道。 她才不上這個當,說道: 「不,不是,您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低下頭沉默了片刻,又說道: 「阿梅莉阿姨知道這事兒,我也知道這事讓她傷心。」 「沒有這事兒,她也要傷心,」我分辯道,但聲調卻不大堅定。「她生來就是愁苦的性情。」 「唔!您總想寬慰我的心,」她頗不耐煩地說道。「可是,我用不著人來寬慰。我知道,有許多事情您不告訴我,怕引起我不安,或者使我難過;許多事兒我不知道,結果有時候……」 她聲音越來越低,終於停止,仿佛沒了氣力。我接過她未說完的話,問道: 「有時候怎麼的?……」 「結果有時候,」她憂傷地又說道,「我覺得您給我的全部幸福,是建立在無知上面。」 「可是,熱特律德……」 「別打斷,讓我說下去:這樣的幸福我不要。您要明白,我並不……我並不非要幸福不可。我寧願瞭解真相。有許多事情,當然是傷心事,我看不見,但是您沒有權利向我隱瞞。冬季這幾個月,我考慮了很久。喏,我擔心整個世界並不像您對我說的那麼美好,牧師,我甚至擔心差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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