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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瑪絲琳的身體狀況不好;我不知道她有什麼心事。那天晚上我回旅館的時候,她緊緊偎依著我,閉著眼睛一句話不講。她的肥袖筒抬起來,露出了消瘦的胳臂。我撫摩著她,像哄孩子睡覺似的搖了她好長時間。她渾身這樣顫抖,是由於情愛,由於惶恐,還是由於發燒呢?……哦!也許還來得及……難道我就不能停下來嗎?——我思索,並發現自己的價值:一個執迷不悟的人。——可是,我怎麼開得了口,對瑪絲琳說我們明天去圖吉爾特呢?……

  現在,她在隔壁房間睡覺。月亮早已升起,此刻光華灑滿平臺,明亮得幾乎令人驚驚。人無處躲藏。我的房間是白石板地面,月色顯得尤為粲然。流光從敞著的窗戶湧進來。我認出了它在我的房間的光華和房門的陰影。兩年前,它照進來得還要遠……對,正是它現在延伸到的地方——當時我夜不成寐,便起床了。我的肩頭倚在這扇門扉上。還記得,棕櫚也是紋絲不動……那天晚上,我讀到什麼話了呢?……哦!對,是基督對彼得說的話:「現在,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吧……」我去哪裡呢?我要去哪裡呢?……我還沒有告訴你們,我上次到那不勒斯的時候,一天又獨自去了波斯圖姆……噢!我真想面對那些石頭痛哭一場!古跡美顯得質樸、完善、明快,卻遭到遺棄。藝術離我而去,我已有所感覺。但是讓位給什麼呢?代替的東西不再像往昔那樣呈現明快的和諧。現在我也不知道我為之效力的神秘上帝。新的上帝啊!還讓我認識新的種類,意想之外的美的類型吧。

  次日拂曉,我們乘驛車啟程了。莫克蒂爾跟隨我們,他快活得像國王。

  謝卡、凱菲爾多爾、姆萊耶……各站死氣沉沉,走不完的路途更加死氣沉沉。老實說,我原以為這些綠洲要歡快得多,不料滿目石頭與黃沙;繼而有幾簇花兒奇特的矮樹叢;有時還望見暗泉滋潤的幾株試栽的棕櫚……現在,我喜歡沙漠而不是綠洲;沙漠是光彩炫目、榮名消泯的地方。人工在此顯得醜陋而可憐。現在我討厭任何別的地方。

  「您喜愛非人性。」瑪絲琳說道。瞧她自我端詳的樣子!那目光多麼貪婪!

  次日有些變天,也就是說起風了,天際發暗。瑪絲琳感到很難受:呼吸的黃沙灼熱的空氣刺激她的喉嚨,強烈的光線晃花她的眼睛,懷有敵意的景物在殘害她。然而,再返回去已為時太晚。過幾個小時就到圖古爾特了。

  這次旅行的最後階段雖然相隔很近,給我留下的印象卻非常淡薄。第二天旅途的景色、我剛到圖古爾特所做的事情,現在都回憶不起來了。不過,我還記得我的心情是多麼急切和匆促。

  上午非常冷。向晚時分,刮起了幹熱的西羅科風。瑪絲琳由於旅途勞頓,一到達就躺下了。我本指望找一家舒適一些的旅館,想不到客房糟透了;黃沙、曛日和蒼蠅,使一切顯得昏暗、肮髒而陳舊。從拂曉以來,我們幾乎就沒有進食,我立即吩咐備飯。可是,瑪絲琳覺得沒有一樣可口的,任我怎麼勸一口也咽不下去。我們隨身帶了茶點。這些瑣事全由我承擔了。晚餐將就吃幾塊餅乾,喝杯茶;而當地水污濁,煮的茶也不是味兒。

  仁心已泯,最後還虛有其表,我在她身邊一直守到天黑。陡然,我仿佛感到自己精疲力竭。灰燼的氣味啊!慷懶啊!非凡努力的悲傷啊!我真不敢瞧她,深知自己的眼睛不是尋覓她的目光,而是要死死盯住她那鼻孔的黑洞。她臉上的痛苦表情令人揪心。她也不瞧我。我如同親身觸及一般感到她的惶恐。她咬得厲害,後來睡著了,但時而驚抖。

  夜晚可能變天,趁著還不太晚,我要打聽一下找誰想想辦法,於是出門去。旅館前面的圖古爾特廣場、街道,甚至氣氛都非常奇特,以致我覺得不是自己看到的。過了片刻,我返回客房。瑪絲琳睡得很安穩。剛才我多餘驚慌;在這塊奇異的土地上,總以為處處有危險,這實在荒唐。我總算放下心來,便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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