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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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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他還在他叔叔那裡,這倒是真的。」布特繼續說道:「可是怪事,先生竟然沒有在樹林裡撞見他;他差不多天天晚上偷獵。」 布特說到最後時,聲音放低了,同時注視著我,於是我明白要趕緊一笑置之。布特這才滿意,繼續說道: 「先生心裡清清楚楚有人偷獵。嘿!林子這麼大,也糟踏不了什麼。」 我沒有不滿的表示,布特膽子很快就大了,今天看來,他也是高興說點博加日的壞話。於是,他領我看了阿爾西德在窪地下的套子,還告訴我在綠籬的哪點兒十有八九能堵住他。那是在一個土坡上,圍樹林的綠籬有個小豁口,傍晚六點鐘光景,阿爾西德常常從那裡鑽進去。我和布特到了那兒,一時來了興頭,便下了一個銅絲套,而且極為隱蔽。布特怕受牽連,讓我發誓不說出他來,然後離開了。我趴在土坡的背面守候。 我白白等了三個傍晚,開始以為布特耍了我。到了第四天傍晚,我終於聽見極輕的腳步越來越近。我的心怦怦直跳,突然領略到偷獵者膽戰心驚的快感。套子下得真准,阿爾西德撞個正著。只見他猛然撲倒,腿腕被套住。他要逃跑,可是又摔倒了,像獵物一樣掙扎。不過,我已經抓住了他。他是個野小子,綠眼珠,亞麻色頭髮,樣子很狡猾。他用腳踢我,被我按住之後,又想咬我,咬不著就沖我破口大駡,那種髒話是我前所未聞的。最後我忍不住了,哈哈大笑。於是,他戛然住聲,怔怔地看著我,放低聲音說: 「您這粗魯的傢伙,卻把我給弄殘了。」 「看看嘛。」 他把套子褪到套鞋上,露出腳腕,上面只有輕輕一道紅印。——沒事兒。——他微微一笑,又嘟囔道: 「我回去告訴我爹,就說您下套子。」 「見鬼!這個套子是你的。」 「這個套子,當然不是您下的了。」 「為什麼不是我下的呢?」 「您下不了這麼好。讓我瞧瞧您是怎麼下的。」 「你教給我吧。」 這天晚上,我遲遲不回去吃飯;瑪絲琳不知道我在哪兒,非常擔心。不過,我沒有告訴她我下了六個套子,我非但沒有斥責阿爾西德,還給了他十蘇錢。 次日同他去起套子,發現逮住兩隻兔子,我十分開心,自然把兔子讓給他。打獵季節還未到。獵物怎樣脫手,才不至於牽連本人呢?這個天機,阿爾西德卻不肯洩露。最後還是布特告訴我,窩主是厄爾特旺,他小兒子在他和阿爾西德之間跑腿。這樣一來,我是不是步步深入,探悉這個野蠻家庭的底細呢。我偷獵的勁頭有多大啊! 每天晚上我都跟阿爾西德見面,我們捕捉了大量兔子,甚至還逮住一隻小山羊:它還微有氣息。回想起阿爾西德宰它時欣喜的樣子,我總是不寒而慄。我們把小山羊放在保險的地點,厄爾特旺家小兒子夜裡就來取走。 採伐的樹木運走了,樹林的魅力銳減,白天我就不大去了。我甚至想坐下來工作;須知上學期一結束,我就拒聘了;這工作既無聊,又毫無目的,而且費力不討好。現在,田野傳來一點歌聲、一點喧鬧,我就倏忽走神兒。對我來說,一聲聲都變成了呼喚。多少回我啪地放下書本,躍身到窗口,結果一無所見!多少回突然出門……現在我惟一能夠留神的,就是我的全部感官。 現在天黑得快了。天一擦黑兒,就是我們的活動時間,我像盜賊潛入門戶一樣溜出去。從前我還沒有領略過夜色的姣美,現已練就一雙夜鳥一般的眼睛,欣賞那顯得更高、更搖曳多姿的青草,欣賞那顯得更粗壯的樹木。在夜色中,一切景物都淡化,修遠了,地面變得疏闊,整個畫面也變得幽邃了。最平坦的路徑也似乎險象環生,只覺得隱秘生活的萬物到處醒來。 「現在你爹以為你在哪兒呢?」 「以為我在牲口棚裡看牲口呢。」 我知道阿爾西德睡在那裡,同鴿子和雞群為鄰;由於晚間門上鎖,他就從屋頂的洞口爬出來,衣服上還保留家禽的熱乎乎的氣味。 繼而,他一收起獵物,不向我揮手告別,也不說聲明天見,就倏地沒入黑夜中,猶如翻進活門暗道裡。農場裡的狗見到他不會亂咬亂叫;不過我知道,他回去之前,肯定要去找厄爾特旺家那小子,把獵物交出去。然而在哪兒呢?我無論怎樣探聽也是枉然;威嚇也好,哄騙也罷,都無濟於事。厄爾特旺那家人絕不讓人靠近。我也說不清自己的荒唐行徑如何才算大獲全勝:是繼續追蹤越退越遠的一件普通秘密呢?還是因好奇心太強而臆造那件秘密呢?——阿爾西德同我分手之後,究竟幹什麼呢?他真的在農場睡覺嗎?還是僅僅讓農場主相信他睡在那裡呢?哼!我白白牽扯進去,一無所獲,非但沒有贏得他的更大信任,反而失去幾分他的尊敬,不禁又氣惱又傷心。 他突然消失,我感到極度孤單,穿過田野和露重的草叢回返,渾身泥水和草木葉子,仍舊沉醉於夜色、野趣和狂放的行為中。遠處莫裡尼埃爾在酣睡;我的書房或瑪絲琳臥室的燈光,宛似平靜的燈塔指弓哦。瑪絲琳以為我關在書房裡,而且我也使她相信,我夜間不出去走走就難以成眠。此話不假:我討厭自己的床鋪,寧肯呆在倉房裡。 今年野味格外多,穴兔、野兔和雉紛至遝來。布特看到一切順利,過了三天晚上也入夥了。 偷獵的第六天晚上,我們下的十二副套子只剩下兩副了,白天幾乎被一掃而光。布特向我付一百蘇再買鋼絲的,鐵絲套子根本不頂事。 次日,我欣然看到我的十副套子在博加日家裡,我不得不稱讚他的熱忱。最叫人啼笑皆非的是,去年我未假思索地許諾,每繳一副套子賞他十蘇;因此,我不得不給博加日一百蘇。布特用我給的一百蘇又買了銅絲套子。四天之後,又故技重演。於是,再給布特一百蘇,再給博加日一百蘇。博加日聽我讚揚他,便說道: 「該誇獎的不是我,而是阿爾西德。」 「唔!」我還是忍住了;過分驚訝,我們就全壞事兒了。 「對呀,」博加日接著說,「有什麼辦法呢,先生,我上年紀了,農場的事就夠我忙乎的。小傢伙代我查林子,他也熟悉,人又機靈,到哪兒能找到偷下的套子,他比我清楚。」 「這不難相信,博加日。」 「因此,先生每副套子給的十蘇,我讓給他五蘇。」 「他當然受之無愧。真行啊!五天工夫繳了二十副套子!他幹得很出色。偷獵的人只好認了,他們准會消停。」 「噯!先生,恐怕是越抓越多呀。今年的野味賣的價錢好,對他們來說,損失幾個錢……」 我被愚弄得好慘,幾乎認為博加日是同謀。在這件事情上,令我氣惱的不是阿爾西德的三重交易,而是看到他如此欺騙我。再說,他和布特拿錢幹什麼呢?我不得而知,也永遠摸不透這種人。他們到什麼時候都沒准話,說騙就騙我。這天晚上,我給了布特十法郎,而不是一百蘇,但警告他這是最後一次,套於再被繳走,那就活該了。 次日,我看見博加日來了,他顯得很窘促,隨即我比他還要窘促了。發生了什麼情況呢?博加日告訴我,布特喝得爛醉如泥,直到淩晨才回農場;博加日剛說他兩句,他就破口大駡,然後又撲上來把他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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