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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20

  在九月頭上的幾天裡,朗貝爾一直跟裡厄一起非常認真地工作,他只請過一天假,因為他那天要在國立男子中學門口會見貢紮萊斯和那兩個年輕人。

  那天中午,貢紮萊斯和記者看到那兩個小夥子笑嘻嘻地來到會面地點。他們說上次運氣不好,不過這也是可以預料得到的事。總之,這星期沒輪到他們值班,只好耐心等到下星期,一切再重新安排。朗貝爾說他也這麼想。貢紮萊斯建議下星期一再碰碰頭。不過,這次他們將把朗貝爾安置在馬塞爾和路易家裡。貢紮萊斯說:「咱倆再碰一下頭。要是我不在,你就直接到他們家去。有人會把他們倆的地址告訴你的。」但這時,馬塞爾和路易兩人中有一個說,最簡單的辦法是立刻領這位朋友到他們那兒去。要是他不挑剔的話,他們那兒有夠四個人吃的。這樣,他就知道地址了。貢紮萊斯認為這個主意不錯,於是他們就向港口走去。

  馬塞爾和路易住在海軍區的盡頭,靠近通往峭壁的關卡。這是一幢西班牙式小屋,牆很厚,有油漆過的木外板窗,幾間空蕩蕩的陰暗的房間。這兩個小夥子的母親是一位笑容可掬、滿臉皺紋的西班牙老大娘。她用大米飯來招待客人。貢紮萊斯表示驚訝,因為城裡已經很少有大米了。馬塞爾說:「住在城門口附近總可以想到一點辦法的。」朗貝爾又吃又喝,貢紮萊斯說他是個好夥伴,而這時候記者的腦子裡卻只是在想他在城裡還得呆一個星期。

  實際上,他還要等上兩個星期,因為為了減少值班班次,警衛值班已改為兩個星期換一次。於是在這兩周中間,朗貝爾持續不斷地拼命於,幾乎閉著雙眼從黎明一直埋頭工作到夜晚。他總是到深夜才上床睡覺,而且睡得很沉。從以前的閒散生活突然轉人現在的令人疲乏不堪的工作,使他幾乎喪失了幻想和精力。他很少談及關於他即將潛逃出城的事c只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在一個星期以後,他私下告訴裡厄醫生說,在頭天夜裡,他第一次喝醉了酒。他走出酒吧時,突然感到他的腹股溝脹得厲害,兩臂上下活動也感困難。他想,這下子傳染上鼠疫了。當時他唯一的反應——後來他與裡厄一致認為這種反應是沒有道理的——就是奔到這個城的高處,在那兒,從一個狹小的地方可以看到比較開闊的天空,但是仍看不到大海,就在那兒,他大聲地呼喚他妻子的名字,吼聲回蕩在城牆的上空。後來回到家裡,他沒有發現自己身上有任何感染的徵兆,因此,他對自己這種突如其來的衝動感到有些難為情。裡厄說他很理解在這種情況下是會做出這種事來的。「不管怎麼樣,」他說道,「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很可能感到需要這樣做。」

  當朗貝爾向裡厄告辭的時候,裡厄突然補充說:「今天早晨奧東先生對我談起了您。他問我是否認識您。他對我說:『勸勸他不要同走私販子們打交道。他已經引起別人注意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意思是說要您趕緊辦。」

  「謝謝。」朗貝爾握著醫生的手說。

  他走到門口突然回過身來。自從鼠疫發生以來,這是裡厄第一次看到朗貝爾笑。

  「那您為什麼不阻止我離開這兒呢?您是有辦法這樣做的嘛。」

  裡厄習慣地搖搖頭說,這是朗貝爾自己的事,朗貝爾已作出了選擇,要的是幸福,那麼,他裡厄就沒有什麼理由反對。在這件事情上,他感到沒有能力去判斷哪是好的,哪是壞的。

  「在這種情況下,您為什麼催我快點辦?」

  這下輪到裡厄笑了。

  「這可能是我自己也想為幸福出點力吧。」

  第二天,他們倆什麼事也沒有再提,只是照常一起工作。第二個星期,朗貝爾終於在這幢西班牙小屋裡住了下來。房東給他在大家共用的房間裡搭了一張床。由於那兩個年輕人不回來吃飯,加上人家又要求他儘量少出門,因此,他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呆在屋裡,或者和那位西班牙老大娘聊天。老大娘個子很瘦,但人倒挺精神,穿著一身黑色衣服,于淨的白髮下面是一張佈滿了皺紋的棕色的臉。她不愛說話,當她瞧著朗貝爾時,只有她的一雙眼睛充滿笑意。

  有時候,她問他怕不怕把鼠疫傳染給他的妻子。他認為傳染的風險是有的,但總的說來風險極小,可是如果他留在城裡,那麼他倆就要冒永遠分離的風險。

  「她人可愛嗎?」老大娘微笑著問道。

  「很可愛。」

  「漂亮嗎?」

  「我認為是的。」

  「啊!」她說道,「原來是為了這個原因。」

  朗貝爾沉思了一下。他想或許是為了這個原因,但不可能只是為了這個原因。

  這位天天早晨要望彌撒的老大娘問道:「您不信仁慈的天主嗎?」

  朗貝爾承認他不信,於是老大娘又說他是為了這個原因。

  「應該去和她團聚,您是對的。要不然您還有什麼奔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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