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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朗貝爾在約好的星期四那天來到教堂的門廊下,離開八點還有五分鐘。空氣還相當清新,在天空中飄浮著即將被上升的熱氣流一下子就吞沒的圓圓的小朵白雲。草坪雖然乾燥,仍舊可以聞到從那裡散發出來的一陣淡淡的潮氣。東面屋後的太陽只曬熱了裝飾著廣場的聖女貞德全身鍍金的塑像的帽盔。一隻大鐘敲了八下。朗貝爾在無人的門廊下走了幾步。從教堂內傳來一陣模糊不清的誦讀聖詩聲,同時又湧來一股地窖和焚香混合的氣味。突然,誦詩聲停了,十來個矮小的黑色人影從教堂中出來,跨著急促的步子向城中走去。朗貝爾開始不耐煩了。又有一些黑色人影登上大石級向門廊走來。他點了一支煙,接著忽然想起這地方恐怕是不准抽煙的。

  到八點一刻,教堂裡的管風琴低沉地奏了起來。朗貝爾走到了陰暗的拱頂底下。過了一會,在正殿中他看到那些在他面前經過的黑色的身影。他們都聚在一個角落裡,前面有一座臨時祭台,上面有剛剛佈置好的一個由城內一家工場趕制出來的聖羅克像。這些身影跪在那裡,似乎已蜷縮成一團,隱沒在煙霧繚繞之中,就像一些凝固不動的影子,這裡一堆,那裡一堆,其顏色不比那灰濛濛的霧氣深多少。在他們上面,管風琴無休止地變換著曲調。

  當朗貝爾出來時,貢紮萊斯已從石級上走下來向城市方向走去。

  「我想您已經走掉了,」他對記者說,「這不足為怪。」

  他解釋說,他在離此不遠的地方等待約好在匕點五十分會面的幾個朋友。但是他白白等了二十分鐘。

  「這肯定遇到了什麼問題了,于我們這一行總不會一帆風順的。」

  他另訂約會,定於第二天同一時間在陣亡將士紀念碑前會面。朗貝爾歎了日氣,把呢帽向後一推。

  「沒關係,」貢紮萊斯笑著說,「你要想一想:在球賽中需要有各種配合,進入對方陣地,傳球,這一大套做完後才能射入一球。」

  「不錯,」朗貝爾說,「但一場足球賽只要一個半小時。」

  奧蘭陣亡將士紀念碑的所在地是唯一能看到大海的地方。這是一個不太長的散步場所,一邊靠著俯瞰港口的峭壁。第二天,朗貝爾先一步到達約會地點,仔細地讀著陣亡將士的名單。幾分鐘後,有兩個人走過來,向他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然後走到散步處的欄杆邊憑欄眺望,好像全神貫注地俯視著空無一人的港日。他們兩人一樣身材,都穿著一樣的藍褲子,一樣的短袖子海軍藍色毛線衣。記者稍稍走遠一些,去坐在一張長凳上以便從容地打量他們。他看出他們肯定不會超過二十歲。那時,他看到貢紮萊斯走了過來,並向他道歉。

  他說:「那就是我們的朋友。」說罷帶他到兩個青年那邊,介紹兩人的名字:一個叫馬塞爾,一個叫路易。從正面看去,他們兩人非常相像,朗貝爾估計他們是兄弟倆。

  「好吧,」貢紮萊斯說,「現在你們認識了,應該言歸正傳了。」

  不知是馬塞爾還是路易說,還要等兩天才輪到他們值班守崗,為期一周,必須看准一個最方便的日子行事。把守西門的共有四個人,另外兩個是職業軍人。談不到把他們也拉進來。他們是靠不住的,何況這樣還要增加費用,但是有些晚上他們這兩個同事會到一家熟悉的酒吧間的後間裡去消磨一部分時間。馬塞爾——也可能是路易——建議朗貝爾上他們在關卡附近的家裡去住,等待通知。這樣,出城的事將毫無困難,但是必須抓緊時間,因為近來有人傳說在城市的外圍要設立雙重崗哨了。

  朗貝爾表示同意,並從他剩下的香煙中拿了幾支請他們抽。兩人中那個還沒有開過腔的就問貢紮萊斯費用有沒有談妥,是否可以預付一些錢。

  「不,」貢紮萊斯說,「用不著這樣做,這是自己人。費用到走時再結算。」

  他們又訂了一個約會,貢紮萊斯建議再過兩天到西班牙飯店吃晚飯,然後他們從那裡到這兩位守衛的家裡去。

  他告訴朗貝爾:「第一夜我陪你。」

  又過了一天,朗貝爾上樓回到他房間裡去的時候,在旅館的樓梯上同塔魯對面遇上了。

  「我去找裡厄,」後者說,「您願意一起去嗎?」

  「我總怕打擾他,」朗貝爾猶豫了一下子說。

  「我想不會,他跟我談起您的許多事。」

  記者想了一會說:

  「我說,假如你們晚飯後有空的話,就是晚一點也不妨,你們倆都到旅館酒吧間來。」

  「那得看他和疫情而定。」塔魯說。

  裡厄和塔魯還是在晚上十一點來到了這又小又狹窄的酒吧間。三十來個人擠在那裡高聲交談。這兩位剛脫離疫城的寂靜環境的來客停了下來,有些不知所措。當他們看到這裡還可以買酒來喝時,就明白人們興奮的原因了。朗貝爾在櫃檯的盡頭,他坐在高凳上向他們打招呼,他們就走到他的身邊。塔魯不動聲色地把旁邊一個在喧嚷的人推遠些。

  「你忌酒嗎?」

  「不,」塔魯說,「正相反。」

  裡厄嗅一嗅他玻璃杯中酒的苦草味兒。在這種喧鬧聲中講話是困難的,而朗貝爾好像除了喝酒之外無暇他顧。醫生還無法斷定他是否已喝醉了。這狹小的屋子裡除了他們喝酒的櫃檯外,剩下的地方只有兩張桌子,其中一張座位上有一個海軍軍官,左右膀子各挽著一個女人,他正在對一個紅臉的胖子講述在開羅發生的一次斑疹傷寒的情況。他說:「有著集中營哪!這些集中營是為當地人設立的,搭了些帳篷來收容病人,但周圍佈滿崗哨,如果病人家屬企圖把土方藥偷偷地送進去的話,就會遭到槍殺。這是毫不講人情的,但是做得對。」另一張桌子被幾個裝束人時的年輕人占著,談話內容聽不懂,聲音湮沒在放在高處的電唱機播放出來的《聖詹姆斯醫院》的旋律中。

  「還滿意嗎?」裡厄提高了嗓門說。

  「這事快了,」朗貝爾說,「也許就在這星期裡。」

  「可惜!」塔魯叫道。

  「為什麼?」

  塔魯瞧著裡厄。

  「噢!」裡厄說,「塔魯說這句話,是因為他想您如果能呆在這裡,您可以幫我們忙。而我倒非常瞭解您為什麼要走。」

  塔魯又請大家飲了一杯酒。朗貝爾從他那張高凳上下來,第一次正面看著他:

  「我能幫你們什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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