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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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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有的人看到的是抽象的觀念,有的人看到的卻是事實。鼠疫發生後一個月,情勢變得令人沮喪,首先是由於疫情再次猖撅,其次是因為帕納盧神甫作了一次措辭激烈的講道。這位神甫就是在米歇爾老頭兒初發病時幫助過他的那位耶穌會教士。帕納盧神甫由於為奧蘭地理協會的雜誌經常寫文章而聲譽卓著,在碑銘的復原工作方面是個權威。他曾在現代個人主義問題上作過一系列的報告,擁有的聽眾比這方面的專家所擁有的還要眾多。他在講演時熱烈捍衛嚴格的天主教教義,對現代的放浪主義和過去幾世紀的愚昧主義同樣不妥協,毫無保留地向聽眾灌輸嚴酷的大道理,由此而享有盛譽。

  在鼠疫流行將近一個月的時候,城內的教會當局決定採用他們自己的方法與鼠疫作鬥爭:組織一個星期的集體祈禱。這種群眾性的表示虔誠的宗教活動的結尾是星期日一次莊嚴的彌撒:向為照料疫病患者而獻身的聖人——聖羅克——祈禱。借這一機會,人們要求帕納盧神甫講話。這位神甫為此在半個月前已從關於聖奧古斯坦和非洲教會的研究工作中抽身出來,在這方面他在所屬修會中具有特殊的聲望。這位天性激烈而熱情的神甫答應了人們的要求,毅然擔當了這一任務。在這次講道之前,全市很早就已談開了。這次講道也可算是這一時期中的一件大事。

  參加這一星期活動的群眾很多。這倒不是因為奧蘭的居民平時對宗教特別虔誠,比如說在星期日早上海濱浴場就一向是同教堂中的彌撒唱對臺戲的,這也不是因為他們的靈魂突然受到感召而皈依宗教,而是一方面由於封城,港口封鎖,不可能再到海濱去游泳,另一方面,他們處於一種十分特殊的心境之中,他們的靈魂深處雖然尚未真正意識到那些使他們遭受打擊的意外事件的真實性,但是他們顯然感到事情是有點不同往常了。有不少人卻總在希望著瘟疫即將過去,他們和他們的家屬都能安然無恙。所以他們還不覺得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對他們來講,鼠疫不過是一個討厭的不速之客,既來了也總有一天會走的。他們雖然害怕,但並未絕望。把鼠疫看作他們的生活方式,忘卻在發生這場瘟疫前的生活,這樣的時刻尚未到來。總而言之,他們處於期待中。對待宗教的態度,也同對待許多其他問題一樣,鼠疫使他們的思想處於一種獨特的狀態,既不是無所謂,也不太熱情c用「客觀」一同來形容是較為恰當的。參加祈禱周的大多數人的想法,就像一個忠實信徒對裡厄醫生所說的那樣:「不管怎樣,反正這沒有壞處。」塔魯也在筆記中寫著:中國人在類似情況下將敲鑼打鼓趕瘟神。但他指出:事實上敲鑼打鼓究竟是否比防疫措施更有效是根本無法知道的c接下來他只是加上了這麼兩句話:為了解決問題,首先應該弄清楚是否存在瘟神。這點不弄清楚,談論其他任何想法都是徒勞無益的。

  不管怎麼說,城裡的教堂在整整一星期中幾乎擠滿了善男信女c頭幾天,不少居民還停留在門廊前栽著棕櫚樹和石榴樹的園子裡,傾聽著一直傳到街頭、波濤般起伏的祈求和禱告聲。不久,這些旁聽者在別人的榜樣鼓舞下,也漸漸地進入教堂,他們膽怯的聲音混雜在教堂內的祈禱聲中。到了星期日,大群的人擁進教堂正殿,連教堂大門前的廣場上和臺階的最後幾級上也擠滿了人。前一天開始,天色陰沉,大雨傾盆,那些站在外面的人撐著雨傘,教堂裡飄浮著一股爐香和濕衣服的氣味,這時,帕納盧神甫登上了講道台。

  他中等身材,相當粗壯,當他靠著講道台的欄杆,兩隻粗大的手緊握本欄的時候,人們只見一個厚實的烏黑身形,上面是兩塊紅得發亮的面頰和一副鋼絲邊眼鏡。他的聲音宏亮,激動,傳送得很遠。他面對望彌撒的信徒,開始講了一句激烈的、一字一頓的話:「我的弟兄們,你們在受苦,我的弟兄們,你們是罪有應得。」從教堂內直到廣場上,信徒們立即一陣騷動。

  神甫接下來講的話,在邏輯上,似乎和這個扣人心弦的開場白不相銜接。然而正是聽了這段話市民們方才明白,神甫像猛擊了一棍似的,用巧妙的演講技巧一下子就突出了他整個講道的主題思想。帕納盧緊接著他的第一句話,誦讀了《聖經》的《出埃及記》中關於埃及發生瘟疫的原文,接下去說:「在歷史上第一次出現這種災難是為了打擊天主的敵人。法老①違反天意而瘟疫就使他屈膝。天主降災,使狂妄自大和盲目無知的人不得不屈服於他的腳下,有史以來一直如此,這點你們要細想一番。跪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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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古埃及君王稱號。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這最後一句話講出口時,全場鴉雀無聲,暴雨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更增加了教堂內肅靜的氣氛,話音顯得分外嘹亮,有幾個聽道的人,經過片刻的猶豫,從他們的座位上滑下,跪倒在跪凳上。其他人認為也應該效法,漸漸地在一片椅子的嘎嘎聲中,全體聽道的人都跪了下來。這時帕納盧重新直起身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越來越重的語氣接著說:「如果說今天鼠疫降到了你們頭上,那是因為你們考慮問題的時刻到了。好人不用怕它,壞人則應該發抖。在人間這座巨大無邊的糧倉裡,毫不容情的災難打著人類的麥子直到麥粒從麥稈脫下為止。麥稈總是比麥粒多,受上天召喚的人總是多於得救者,這種不幸井不是天主的意志。很久以來,這個世界已經成為罪惡的淵藪,很久以來,它一直依靠天主的寬容而存在。人們以為只要能懺悔,什麼罪過都可以犯。有了懺悔,每個人都有恃無恐,到時候,肯定會起仟悔心,那就行了。從現在起到那時的一段時間裡,最容易做的就是因循下去,得過且過,餘下的事,仁慈的天主自會安排。好吧,這種狀態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天主在這樣長的時間裡以慈悲的目光俯視著這城市裡的人們,已不耐煩再等了,在他永久的期待中已失去了信心,他已掉轉臉去了。失去了天主的靈光,我們只落得長期陷在鼠疫的黑暗中。」

  教堂裡有一個人像一匹不耐煩的馬似的長籲了一口氣。神甫略一停頓,繼續說下去,語氣比較低沉了:「在《金色的傳說》①中說,在翁伯托國王時期,意大利北部倫巴第地區受到一場鼠疫的浩劫,活著的人幾乎不夠埋葬死者。這次鼠疫在羅馬和帕維亞地區尤其猖撅。當時有一位善神顯聖,命令一個手拿打獵用長矛的惡神對著房屋揮打,他在一所房屋上打多少下,這所屋子裡就得死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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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意大利聖徒傳記作家雅克·德沃拉季內於公元1260年左右所著的聖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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