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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安妮唯恐有所疏忽,便吃力地說道:

  「太太,我擔心這事沒有完全理解清楚。請你告訴另外幾位先生,我們希望今晚見到你們所有的人。我擔心出現什麼誤會,希望你特別轉告哈維爾上校和溫特沃思上校,就說我們希望見到他們二位。」

  「哦!親愛的,我向你擔保,這大家都明白。哈維爾上校是一心一意要去的。」

  「你果真這樣認為?可我有些擔心。他們要是不去,那就太遺憾了。請你答應我,你再見到他們的時候,務必說一聲。你今天上午想必還會見到他們倆的。請答應我。」

  「既然你有這個要求,我一定照辦。查爾斯,你不管在哪裡見到哈維爾上校,記住把安妮小姐的話轉告他。不過,親愛的,你的確不需要擔心。我敢擔保,哈維爾上校肯定要光臨的。我敢說,溫特沃思上校也是如此。」

  安妮只好就此作罷。可她總是預見會有什麼閃失,給她那萬分幸福的心頭潑上一瓢冷水。然而,這個念頭不會持續多久。即使溫特沃思上校本人不來卡姆登巷,她完全可以托哈維爾上校捎個明確的口信。

  霎時間,又出現了一件令人煩惱的事情。查爾斯出於真正的關心和善良的天性,想要把她送回家,怎麼阻攔也阻攔不住。這簡直是無情!可她又不能一味不知好歹。查爾斯本來要去一家獵槍店,可他為了陪安妮回家,寧可不去那裡。於是安妮同他一起出發了,表面上裝出一副十分感激的樣子。

  兩人來到聯盟街,只聽到後面有急促的腳步聲,這聲音有些耳熟,安妮聽了一陣以後,才見到是溫特沃思上校。他追上了他們倆,但仿佛又有些猶豫不決,不知道該陪著他們一起走,還是超到前面去。他一聲不響,只是看著安妮。安妮能夠控制自己,可以任他那樣看著,而且並不反感。頓時,安妮蒼白的面孔現在變得緋紅,溫特沃思的動作也由躊躇不決變得果斷起來。溫特沃思上校在她旁邊走著。過了一會,查爾斯突然興起了一個念頭,便說:

  「溫特沃思上校,你走哪條路?是去蓋伊街,還是去城裡更遠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溫特沃思上校詫異地答道。

  「你是不是要走到貝爾蒙特街?是不是要走近卡姆登巷?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將毫不猶豫地要求你代我把安妮小姐送回家。她今天上午太疲乏了,走這麼遠的路沒有人伴送可不行。我得到市場巷那個傢伙的家裡。他有一支頂呱呱的槍馬上就要發貨,答應給我看看。他說他要等到最後再打包,以便讓我瞧瞧。我要是現在不往回走,就沒有機會了。從他描繪的來看,很像我的那支二號雙管槍,就是你有一天拿著在溫思羅普附近打獵的那一支。」

  這不可能遭到反對。在公眾看來,只能見到溫特沃思上校極有分寸、極有禮貌地欣然接受了。他收斂起笑容,心裡暗中卻欣喜若狂。過了半分鐘,查爾斯又回到了聯盟街街口,另外兩個人繼續一道往前走。不久,他們經過商量,決定朝比較背靜的礫石路走去。在那裡,他們可以盡情地交談,使眼下成為名副其實的幸福時刻,當以後無比幸福地回憶他們自己的生活時,也好對這一時刻永志不忘。於是,他們再次談起了他們當年的感情和諾言,這些感情和諾言一度曾使一切都顯得萬無一失,但是後來卻使他們分離疏遠了這麼多年。談著談著,他們又回到了過去,對他們的重新團聚也許比最初設想的還要喜不自勝,他們瞭解了彼此的品格、忠心和情意,雙方變得更加親切,更加忠貞,更加堅定,同時也更能表現出米,更有理由表現出來。最後,他們款步向緩坡上爬去,全然不注意周圍的人群,既看不見逍遙的政客、忙碌的女管家和調情的少女,也看不見保姆和兒童,一味沉醉在對往事的回顧和反省裡,特別是相互說明最近發生了什麼情況,這些情況是令人痛楚的,而又具有無窮無盡的興趣。上星期的一切細小的異常現象全都談過了,一說起昨天和今天,簡直沒完沒了。

  安妮沒有看錯他。對埃利奧特先生的妒嫉成了他的絆腳石,引起了他的疑慮和痛苦。他在巴思第一次見到安妮時,這種妒嫉心便開始作祟,後來收斂了一個短時期,接著又回來作怪,破壞了那場音樂會。在最後二十四小時中,這種妒嫉心左右著他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或者左右他不說什麼,不做什麼。這種妒嫉逐漸讓位給更高的希望,安妮的神情、言談和舉動偶爾激起這種希望。當安妮同哈維爾上校說話時,他聽到了她的意見和語氣,妒嫉心最後終於被克服了,於是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抓起一張紙,傾吐了自己的衷腸。

  他信中寫的內容,句句是真情實話,一點也不打折扣。他堅持說,除了安妮以外,他沒有愛過任何人。安妮從來沒有被別人取代過。他甚至認為,他從沒見過有誰能比得上她。的確,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事實:他的忠誠是無意識的,或者說是無心的。他本來打算忘掉她,而且相信自己做得到。他以為自己滿不在乎,其實他只不過是惱怒而已。他不能公平地看待她的那些優點,因為他吃過它們的苦頭。現在,她的性情在他的心目中被視為十全十美的,剛柔適度,可愛至極。不過他不得不承認:他只是在萊姆才開始公正地看待她,也只是在萊姆才開始瞭解他自己。

  在萊姆,他受到了不止一種教訓。埃利奧特先生在那一瞬間的傾慕之情至少激勵了他,而他在碼頭上和哈維爾上校家裡見到的情景,則使他認清了安妮的卓越不凡。

  先前,他出於嗔怒與傲慢,試圖去追求路易莎·默斯格羅夫,他說他始終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他不喜歡、也不可能喜歡路易莎。

  直到那天,直到後來得暇仔細思考,才認識到安妮那崇高的心靈是路易莎無法比擬的,這顆心無比牢固地攫住了他自己的心。從這裡,他認清了堅持原則與固執己見的區別,膽大妄為與冷靜果斷的區別。從這裡,他發現他失去的這位女子處處使他肅然起敬。他開始懊悔自己的傲慢、愚蠢和滿腹怨恨,由於有這些思想在作怪,等安妮來到他面前時,他又不肯努力去重新贏得她。

  自打那時起,他便感到了極度的愧疚。他剛從路易莎出事後頭幾天的驚恐和悔恨中解脫出來,剛剛覺得自己又恢復了活力,卻又開始認識到,自己雖有活力,但卻失去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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