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勸導 | 上頁 下頁
四十二


  「最後幾個小時當然是十分痛苦的,」安妮答道。「但是痛苦過後,再回想:起來倒經常變成一樁賞心樂事。人們並不因為在一個地方吃了苦頭便不喜歡這個地方,除非是吃盡了苦頭,一點甜頭也沒嘗到,而萊姆的情況決非如此。我們只是在最後兩個鐘頭才感到焦灼不安的,在這之前還是非常快樂的。那麼多新奇的東西,美不勝收!我走的地方很少,每個新鮮地方都能引起我的興趣,不過萊姆真的美極了。總而言之,」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往事,臉上略微有些發紅,「我對萊姆的整個印象還是非常愉快的。」

  她話音剛落,大廳的門又打開了,他們正在等候的那夥人駕到了。只聽有人欣喜地說道:「達爾林普爾夫人!達爾林普爾夫人!」沃爾特爵士和他的兩位女士帶著熱切而優雅的神態,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歡迎她。達爾林普爾夫人和卡特雷特小姐在埃利奧特先生和沃利斯上校的陪同下(這兩位幾乎在同一時刻到達),走進屋裡。其他人都湊到她們跟前,安妮覺得自己也應該入夥。她同溫特沃思上校分開了。他們有趣的,簡直是太有趣的談話只得暫時中斷。但是,同引起這場談話的愉快心情相比,這種自我犧牲畢竟是微不足道的!在剛才的十分鐘裡,她瞭解到那麼多他對路易莎的看法,瞭解到那麼多他對其他問題的看法,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想之外。她帶著愉快而激動的心情,去滿足眾人的要求,應酬一些當時必要的禮儀。她對誰都和顏悅色的。她產生了這樣的念頭,以至於使她對所有的人都客客氣氣的,對每個不及她幸運的人都深表同情。

  她離開眾人再去找溫特沃思上校的時候,發現他不在了,心裡不覺有點掃興。一轉眼,恰好看見他走進音樂廳。他走了,看不見了,安妮感到一陣惆悵。不過,他們還會再次相逢。他會來找她的,不等音樂會結束就會找到她,眼下興許分開一會也好。她需要點間隙定定心。

  過了不久,拉塞爾夫人到了,眾人聚到一起,只等著列隊步入音樂廳。一個個儘量裝出神氣十足的樣子,盡可能引起別人的注目、竊竊私語和心神不寧。

  伊麗莎白和安妮喜氣洋洋地走進音樂廳。伊麗莎白同卡特雷特小姐臂挽臂,望著走在前面的達爾林普爾子爵夫人的寬闊背影,似乎自己沒有什麼奢望是不可企及的。而安妮呢,對安妮來說,拿她的幸福觀和她姐姐的幸福觀相比較,那將是一種恥辱,因為一個是出於自私自利的虛榮心,一個出於高尚的愛情。

  安妮沒有看到、也沒有想到這屋子的富麗堂皇。她的快樂是發自內心的。只見她兩眼亮晶晶,雙頰紅撲撲的,可是她對此卻全然不知。她腦子裡光想著剛才的半個小時,等大家來到座位前時,她匆匆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溫特沃思選擇的那些話題,他的那些表情,特別是他的舉止和神色,使她只能得出一個看法:他瞧不起路易莎·默斯格羅夫,而且急著要把這個意見告訴她安妮。他對本威克中校的驚訝,對第一次熱戀的看法,話語剛開了個頭就說不下去了,躲躲閃閃的眼睛,以及那意味深長的目光,這一切都表明,他至少在恢復對她的情意。昔日的嗔怒、怨恨和回避已經不復存在了,代之而來的不止是友好與敬重,而且是過去的柔情蜜意。是的,頗有幾分過去的柔情蜜意!她仔細想想這個變化,覺得得意味非同小可。他一定還愛著她。

  她一心想著這些念頭,腦海裡閃現出當時的種種情景,攪得她心慌意亂,無法再去留心周圍的事情。她走進音樂廳,並沒看見他,甚至也不想搜尋他。等排好位置,眾人都坐定之後,她環視了一下四周,看看他是否也在屋子的同一部位,可惜他不在。她的目光見不到他,音樂會剛好開始,她暫時只得將就一下,領受這相形見絀的歡樂。

  眾人被一分為二,安排在兩條鄰近的長凳子上。安妮坐在前排,埃利奧特先生在他的朋友沃利斯上校的協助下,十分巧妙地坐到了她的旁邊。埃利奧特小姐一看周圍都是她的堂表親戚,沃利斯上校又一味地向她獻殷勤,不由覺得十分得意。

  安妮心裡高興,對當晚的節目極為中意。這些節目還真夠她消遣的,情意綿綿的她喜愛,格調歡快的她有興致,內容精彩的她能留心聽,令人厭煩的她能耐心聽。她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音樂會,起碼在演第一組節目時情況如此。這組節目快結束的時候,趁著唱完一支意大利歌曲的間隙,她向埃利奧特先生解釋歌詞。他們兩人正合用著一份節目單。

  「這就是歌詞的大致含義,」她說,「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歌詞的大致意思,因為意大利愛情歌曲的含義當然是無法言傳的,而這大致上就是我所能說明的歌曲的意思。我不想對這種語言不懂裝懂,我的意大利語學得很差。」

  「是的,是的,我看你是學得很差。我看你對此道一竅不通。你只有那麼一點語言知識,能夠即席把這些倒裝、變位、縮略的意大利歌詞譯成清晰、易懂、優美的英語。你不必再絮叨你的無知了。這可是他沒有過來。安妮有時以為她隔著老遠見到了他,可他始終沒有過來。休息時間漸漸過去了,安妮焦灼不安地白等了一場。其他人都回來了,屋裡又擠得滿滿的,一個個重新坐到凳子上。這一個鐘頭要堅持到底,有人覺得是件快事,有人覺得是種懲罰,有人從中得到樂趣,有人直打哈欠,就看你對音樂是真欣賞還是假欣賞。對安妮來說,這可能成為心神不寧的一個鐘頭。她若是不能再一次見到溫特沃思上校,不和他友好地對看一眼,便無法安安靜靜地離開音樂廳。

  大夥重新坐定的時候,位子發生了很大變動,結果對安妮倒頗為有利。沃利斯上校不肯再坐下,埃利奧特先生受到伊麗莎白和卡特雷特小姐的邀請,實在不便推託,只好坐到她們兩人之間。由於還走了另外幾個人,再加上她自己又稍微挪了挪,安妮得以坐到一個比先前離凳子末端更近的位置上,這樣更容易接近過往的人。她要這樣做又不能不拿自己和拉羅裡斯小姐相比,就是那個無與倫比的拉羅裡斯小姐。可她還是這樣做了,而且結果並不十分愉快。不過,由於她旁邊的人接二連三地早就離去,到音樂會結束之前,她發覺自己就坐在凳子盡頭。

  她就坐在這樣的位置上,旁邊有個空位。恰在這時,溫特沃思上校又出現了。她見他離自己不遠。他也見到了她。不過他板著面孔,顯出猶豫不決的樣子,只是慢慢騰騰地走到跟前,和她說話。她覺得一定出了什麼事。變化是毋庸置疑的。他現在的神色與先前在八角廳裡的神色顯然大為不同。這是為什麼呢?她想到了她父親,想到了拉塞爾夫人。難道有誰向他投去了不愉快的目光?他談起了音樂會,那個嚴肅的神氣就像在厄潑克勞斯一樣。他承認自

  已有些失望,他本來期望能聽到更優美的歌聲。總之,他必須承認,音樂會結束的時候,他不會感到遺憾。安妮回答時,倒是為演唱會辯護了一番,不過為了照顧他的情緒,話說得十分委婉動聽。他的臉色變得和悅了,回話時幾乎露出了笑容。他們又談了幾分鐘。他的臉色依然是和悅的,他甚至低頭朝凳子上望去,仿佛發現有個空位,很想坐下去。恰在這時,有人碰了碰安妮的肩膀,安妮趁勢轉過頭來。碰她的是埃利奧特先生。他說對不起,還得請她再解釋一下意大利文歌詞。卡特雷特小姐急切希望瞭解下面要唱的歌曲大致是個什麼意思。安妮無法拒絕,但是她出於禮貌表示同意時,心裡從來沒有這樣勉強過。

  她雖然想儘量少用點時間,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花費了好幾分鐘。等她騰出身來,掉過頭像先前那樣望去時,發現溫特沃思上校走上前來,拘謹而匆忙地向她告別。「祝你晚安。我要走啦。我得儘快回到家裡。」

  「難道這支歌曲不值得你留下來聽聽嗎?」安妮說。她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使她更加急切地想慫恿他留下。

  「不!」他斷然答道,「沒有什麼東西值得讓我留下的。」說罷,當即走了出去。

  嫉妒埃利奧特先生!這是可以理解的唯一動機。溫特沃思上校嫉妒她的感情!這在一周以前,甚至三個鐘頭以前,簡直叫她無法相信!一時之間,她心裡感到大為得意。可是,她後來的想法可就複雜了。如何打消他的嫉妒心呢?如何讓他明白事實真相呢?他們兩人都處於特別不利的境地,他如何能瞭解到她的真實感情呢?一想起埃利奧特先生在大獻殷勤,就令人痛苦。他的這番殷勤真是後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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