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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安妮不知道是對她的朋友還是對她自己產生了一股憐憫鄙夷之情,不由得歎了口氣,臉上一紅,淡然一笑。最使她感到惱火的是,她謹小慎微地虛驚了一場,結果坐失良機,連溫特沃思上校是否發現她倆都沒注意到。

  無聲無息地過了一兩天,溫特沃思上校最可能出入的戲院、娛樂廳,對埃利奧特一家人來說卻有失時髦,他們晚上的唯一樂趣就是舉行些風雅而無聊的家庭舞會,而且越搞越來勁。安妮厭煩這種死氣沉沉的局面,厭煩孤陋寡聞,覺得自己有力無處使,身體比以前強多了,迫不及待地要參加音樂會。這場音樂會是專為達爾林普爾夫人的被保護人舉辦的。當然,她們一家人應該參加。這的確將是一場很好的音樂會,而溫特沃思上校又十分喜歡音樂。安妮只要能夠再與他交談幾分鐘,也就會感到心滿意足了。至於說敢不敢向他打招呼,她覺得時機一到,她將渾身都是勇氣。伊麗莎白不理他,拉塞爾夫人瞧不起他,這反倒使她堅強起來,她覺得她應該關心他。

  安妮曾經含含糊糊地答應過史密斯夫人:這天晚上同她一起度過。後來她匆匆忙忙地跑到她家稍坐了一會,說了聲對不起,今天不能久留了,明天一定再來多坐一會。史密斯夫人和顏悅色地同意了。

  「當然可以,」她說。「不過你再來的時候,可要把音樂會的情況細說給我聽聽。你們參加音樂會的都有些什麼人?」

  安妮說出了所有參加人的姓名。史密斯夫人沒有答話。可是當安妮起身要走的時候,她卻帶著半認真、半開玩笑的神氣說道:「我衷心希望你們的音樂會取得成功。你明天能來的話,千萬得來。我有個預感,你來看我的次數不多了。」

  安妮驀地一驚,實在摸不著頭腦。她莫名其妙地愣了片刻之後,只好匆匆地離開,而且心裡並不感到遺憾。

  下卷 第08章

  沃爾特爵士、她的兩個女兒以及克萊夫人是當晚到得最早的幾個人。因為還得等候達爾林普爾夫人,他們便在八角廳的一處爐火旁就座。剛一坐定,不想門又打開了,只見溫特沃思上校獨自走了進來。安妮離他最近,立即往前邁了兩步,向他問好。他本來只準備鞠個躬就走過去,但是一聽見她溫柔地說了聲「你好」便改變了路線,走到她的跟前,回問起她的情況,儘管她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父親和姐姐就在背後。他們坐在背後倒使安妮更放心了,反正她也看不見他們的神色,她便更有勇氣做她認為應該做的事情。

  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兒,她聽見她父親和伊麗莎白在竊竊私語。她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但是猜得出他們的話題。溫特沃思上校隔著老遠鞠了個躬,安妮意識到她父親認出了他,向他做了個簡單的表示。安妮再往旁邊一瞧,正好見到伊麗莎白微微行了個屈膝禮,雖說晚了些,勉勉強強的,有失風雅,可總比毫無表示要好。安妮的心情頓時鬆快了一些。

  但是,兩人談完了天氣、巴思、音樂會之後,說話的勢頭又減弱了,後來簡直無話可談了,安妮以為他隨時都會走掉,誰想他就是沒走。他似乎並不急於離開她。過了一會,他又恢復了興致,臉上泛出了微微的笑容和淡淡的紅暈,然後說道:

  「自巴思那天以來,我幾乎一直沒有見到你。我擔心你准是受驚了。你當時沒被嚇倒,以後更容易受驚。」

  安妮叫他放心,她沒受驚。

  「那是個可怕的時刻,」他說,「可怕的一天!」說著用手抹了一下眼睛,仿佛回想起來依然痛苦萬分似的,可是轉瞬間,他臉上又浮起了幾分笑容,嘴裡接著說道:「不過,那天還是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引起了一些應該看作與可怕恰恰相反的後果。當你鎮定自若地建議說最好讓本威克去請醫生時,你根本想像不到他最終會成為對路易莎的復原最為關切的一個人。」

  「我當然想像不到。不過看樣子……我希望這是一門十分幸福的婚事。他們雙方都有美好的信仰和溫良的性情。」

  「是的,」他說,看樣子並:不十分爽快。「不過我認為,他們的相似之處也就是這些。我衷心祝願他們幸福,只要他們能幸福,我就為之高興。他們在家裡不會遇到什麼麻煩,沒有人表示異議,沒有人出爾反爾,也沒有人想要拖延這門婚事。默斯格羅夫夫婦為人一貫極其體面厚道,他們出於做父母的一片真心,就想促進女兒的幸福。這一切對於他們的幸福是很有利的,也許比……」

  他頓住了。只見安妮紅了臉,目光垂到了地下,他仿佛陡然記起了什麼往事,使他也嘗到了幾分安妮心裡的滋味。不過,他清了清嗓子,接著這樣說道:

  「不瞞你說,我的確認為他們有所差別,極大的差別,本質上的差別,可以說是智力上的差別。我把路易莎·默斯格羅夫看作一個十分和藹、十分溫柔的姑娘,智力並不貧乏,但是本威克更勝一籌。他是個聰明人,讀書人。不瞞你說,我對他愛上路易莎著實有些詫異。假如他是出於感激的緣故,假如他是由於認為她看中了自己才開始喜愛她,那將另當別論。但是,我看情況並非如此。相反,他的感情好像完全是自發的,這就使我感到奇怪了。像他這樣一個人,又處在那種境況!一顆心已經受到了創傷,簡直都快碎了!範妮·哈維爾是個出類拔萃的女性,他對她的愛可真稱得上愛情。一個男人不會忘情于這樣一位女子!他不應該忘情,也不會忘情。」

  他不曉得是意識到他的朋友已經忘情了,還是意識到別的什麼問題,反正他沒有再說下去。儘管他後半截話說得非常激動,儘管屋裡一片嘈雜,房門砰砰地幾乎響個不停,進出的人們唧唧喳喳地說個沒完,安妮卻字字都聽得很真切,禁不住既激動,又興奮,又有些心荒,頓時感到呼吸急促,百感交集。要她談論這樣的話題,那是不可能的,然而歇了一會兒,她覺得還是得說話,而且又絲毫不想完全改變話題,於是只打了個這樣的岔:

  「我想你在萊姆呆了好久吧?」

  「大約兩個星期。路易莎沒有確實恢復健康之前,我不能走開。這起惡作劇使我陷得太深了,心裡一時安靜不下來。這都是由我造成的,完全是由我造成的。假如我不是那麼軟弱,她也不會那麼固執。萊姆四周的景色十分秀麗,我常常到那裡散步、騎馬,我越看越喜歡這個地方。」

  「我很想再看看萊姆,」安妮說。

  「真的嗎?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會對萊姆產生這樣的感情。你給捲入了驚恐和煩惱之中,搞得思想緊張,精神疲憊!我本以為你對萊姆的最後印象一定是深惡痛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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